西門陶華牽着唐勝雪一路奔回到客棧外,停了下來。一路之上,唐勝雪口不能言,心中卻悽若異常,若是在數日前與他如此親密無間,必定會心如鹿撞,如今得知他只不過是想利用自己找到小叔叔,以報當年滅門之仇,哪裡還會有一絲感動。
見他停下腳步,唐勝雪掙開他的牽制,冷聲道:“冰兒在哪裡?”還沒待他回答已轉身向客棧內奔去。
一路飛奔到客棧內,漆黑的院中沒有一絲光線,寂靜中某間屋中飄出陣陣鼾聲,望着寂靜的客房,唐勝雪心中不由得一陣慌亂。快步走到冰兒的房外推門而入,漆黑的屋中寂靜無聲,卻有一種似有似無的喘息聲在耳畔若隱若現。
“冰兒。”她忍不住輕呼,迴應的卻是一片寂靜。
也許冰兒勞累了一天,睡熟了。她在心中安慰自己,雙腳已向牀邊走去。當牀上的纖弱身影闖入視線時,內心中的慌亂才減輕了幾分。
“冰兒。”她邊呼喚着邊點亮了桌上的蠟燭。光線驅逐了黑暗,屋中的一切盡收眼中。急不可待的衝到牀邊,冰兒正平躺在牀上,一頭烏髮散亂在枕邊,清秀的臉上一派輕鬆,似乎那表情只有在睡夢中才依稀可見。
唐勝雪的目光落在了冰兒枕邊的一柄長劍上,長劍隨意的壓在她的秀髮上,烏色的劍鞘與她的黑髮混爲一體,在幽暗的燭光下難以辯認,若不是劍柄處銀製的雕花一時還難以發覺。
她曾見過此劍,也知道劍的主人。拾起長劍握於手中,目光粗略的掃過,早已沒有初見時的興奮與惴惴不安。
“冰兒無事便可,真有差池,我不會放過你。”她頭也不回的將長劍向身後拋去。
門邊的西門陶華招手接過拋來的長劍,道:“我點了冰兒姑娘的昏睡穴,明日晨時自然會解開。”
唐勝雪走到桌邊坐下來,無力的俯倒在桌上,心中所有的委屈瞬間襲來,淚水亦不爭氣的流了出來。顧不得理會離去的西門陶華,輕輕的抽泣着漸漸沉入夢中。
黑暗中,唐勝雪只覺腳下皆是無邊的黑暗,冰冷的水漫過靴子漸漸逼近。正沉浸在無邊的驚恐中時,只覺身體被人輕輕的推動着。猛然睜開眼,意識才逐漸恢復。只見冰兒純淨的眸子正停留在她的臉上,靜靜的坐在身側,手託下巴,一副乖巧的樣子。
“冰兒……。“剛一開口,腦中似有千萬只針在不停的刺着,一陣抽痛猛然襲來。她痛楚的閉上眼,不敢再亂動,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送到冰兒面前,低聲道:“這是地址,你去找西門公子,他會帶你去找你孃的下落。”
冰兒乖巧的收起信,起身離開了,片刻再次返回,將一碗溫水送到她面前。唐勝雪只覺一陣暖意衝上心間,眼中一陣刺痛,忙低頭哽咽着道:“冰兒,謝謝你。”一路被人追殺,又被西門陶華利用,滿心的悽苦在遇到他人一點點的溫情後更如潰堤的海水般,瞬間傾泄而出。忍不住眼中的淚水,刻意的俯在桌上,將赤熱的面頰埋入臂彎中,任委屈化作點點淚珠傾泄而出。
感受到了冰兒的緊張,她啞聲道:“你去找西門陶華,我沒事。想休息一會兒。”聽到冰兒離去的聲音,她才忍着不適跌跌撞撞的一頭扎到牀上繼續昏睡。
昏昏噩噩中不
知過了多久,只覺有人撫過額頭隨後落在了手腕處。免強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越過老者冰兒站在他身後,神情淡漠,漆黑的眸子中帶着些許關切。
“冰兒……。”她想弄清眼前的一切。
“這位小哥,不要亂動。你是偶感風寒加之心情鬱結所致,老朽開個方子,三日便可痊癒。”原來他是位郎中。
老者走到桌前,提筆寫了張方子交給冰兒。收拾好藥箱轉身走了出去。不多時,西門陶華推門而入,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唐勝雪將臉扭作一邊,只作未見。低聲對冰兒道:“冰兒,我沒事,你帶着地址去找你孃的下落吧。”她話中之意是講給冰兒聽,實則已將問題拋給了西門陶華。
“唐姑娘請放心,在下會帶冰兒姑娘前去尋找,我已吩咐小夥計去抓藥了……。”
“只是風寒之症,死不了人,公子不必擔心,不會影響你找到我小叔叔。”唐勝雪冷冷的不留情面的打斷他。
西門陶華對她的揶揄並不以爲意,走到冰兒身邊柔聲道:“冰兒,我們走。”冰兒看着她,神情中有些不捨。左右爲難時,想見到親人的強烈願望慢慢佔了上風。她慢慢走到西門陶華身邊,面對如此俊美且又陌生的男子,神情中多了些拘謹。
看到二人一個俊朗無暇,一個清麗絕倫,唐勝雪心中不禁升起一陣難以言寓的酸楚。見二人同時離去,心情越加鬱悶難平,不免暗自垂淚。
西門陶華帶着冰兒走出客棧,找人問清了路線,那人見他氣宇非凡樣子俊朗無暇,如仙人臨世,又帶着一個如仙女般的少女,早將答案詳細的講述一遍,並指引他們租個烏篷小船。
二人在那人的指引下,僱用了一艘小船。烏篷小船搖擺着向西而去。
冰兒靜靜的坐在船頭,對未知的答案心生嚮往,臉上的冰冷也似少了許多。西門陶華有些好奇的觀察着這個不能言語的少女,只覺她樣子清秀乖巧,性格卻又極爲淡漠,對周遭的世事皆不關心,與唐勝雪精靈古怪、爭強好勝的性格相距甚遠。那份淡漠另她看起來極爲冷漠,似距人千里之外,卻在唐勝雪生病時表現得很是擔憂。她小小年紀竟有這份定力,淡漠中帶着熱誠竟與自己的性情極爲相投,不覺間對她又升出幾分好感。
二人在一處僻靜的小巷前下了船,買了些當地的特產,來到一處殷實的人家門口停了下來。
西門陶華走上前輕輕釦動門環,不多時院內響起了一陣零碎的腳步聲,大門從裡面拉開一條縫隙,一個下人模樣的人探出頭來。在看到如仙人落入凡塵一般的二人時,驚得張開了嘴巴怔怔的出神。
“這位小哥,請問是陸老爺子府上嗎?”西門陶華客氣的問道。
那人見他樣貌俊秀無雙卻又這般客氣,受寵若驚的回道:“這,這位公子,我家老爺身體有恙正在家中休養。”
“不知陸老爺子身體欠安,在下冒昧前來,麻煩小哥通報一聲,不知能否拜見。”那人見他極爲客氣,請他稍等片刻後返身而去。
不多時那人返回,說陸老爺子有請。二人隨着那人走進院內,一路向後院而去。
陸家是一個富足的小康之家,前後幾處院落,精巧別緻,四
下里種植着各色花草,帶着露珠的翠綠枝葉在晨曦中閃耀着點點光芒,好一派祥和之相。幾個年長的下人在院中忙碌的打掃着,見二人走來,紛紛駐足觀望,切切私語着,品評着二人。
轉過一條迴廊,走入後院的一處花園。花園並不開闊,只有數間房大小,卻收拾得極爲整齊乾淨,地方雖小卻獨劈蹊蹺的擺滿了數株形狀各異的盆景,在角落裡很是吸引人,盆景前是數張精巧的藤椅圍着一方石桌。
一個衣着極爲乾淨樸素,面色憔悴的白髮老者端坐在藤椅上,老者面色凝重的看着走來的二人,將目光落在冰兒身上。
“老爺,這位公子帶來了。”那下人俯在老者耳邊道。
陸老爺子點點頭,目光一直疑惑的打量着二人,起身客氣的問道:“二位不象是本地人,不知找老朽何事?”
西門陶華報上名號,將來意說明。其間下人早手腳麻利的將茶水點心等端了上來。
陸老爺子聽着他的講述,將目光停留在冰兒身上,只覺這少女神態極爲冷清,又似在哪裡見過一般,竟有幾分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便道:“西門公子所指的周老闆,老夫還有些印象。多年前,老夫走南闖北做些絲綢生意,免強餬口,在杭州遇到同鄉,自然十分親近。既是他介紹而來,老夫必定要鼎力相助。只是你們要找的那戶人家,都已不在人世了。”
西門陶華道:“陸老爺可知哪位小姐去向?”
“那戶曾姓人家,小姐名叫曾婉儀,與這位姑娘倒是幾分相像,當年她常到我店中買些絲綢,也曾見過幾面。性情倒是沒有這位姑娘這般冷清。十幾年前,紹興暴發瘟疫,曾家的二老先後染病過世。曾小姐一個弱女子無奈之下便賣了家產帶着兩個丫頭離開了紹興。”說了許多話,陸老爺了輕輕的喘息着端起茶送入口中。
“那位小姐去了哪裡?可否再回到紹興?”西門陶華道,當日唐勝雪帶着冰兒帶到飯館彈曲子時,他亦在暗中跟隨,自然是聽到了那個故事。
陸老爺子搖搖頭苦笑道:“曾家是外鄉人,曾小姐自幼隨父母到此處,外人自然不知詳情。都傳說她有一位訂了親的未婚夫在雁門關外駐守,官則侯位,手握兵權。想來她是投奔而去。那場瘟疫過後,曾家宅子已經易主。倒是那小姐走後一年多,從邊關有人趕來找尋於她,世事無常,想來那曾小姐也無福見到那位侯爺。”
陸老爺子沉默片刻,道:“十年前,老夫陪着老伴去城外的尼姑庵進香時,看到一個尼姑竟是那曾姓小姐的丫環,名叫碧雲,當年她常陪着曾小姐選購絲綢,老夫自然是認得。當年曾小姐離開紹興時,可是帶着她的,還有另外一個丫頭名喚翠雲,自曾小姐走後也便沒了消息。不知主僕幾人遇到何種變故,竟看破了紅塵。”
西門陶華追問道:“那位碧雲姑娘還在那處尼姑庵中嗎?”
陸老爺子點頭,道:“那廟院叫作水雲庵,那位碧雲姑娘法號爲了塵。老夫身體欠佳,更多的詳情也無從得知,西門公子不如去庵中找位那位碧雲姑娘問個究竟。”
西門陶華見陸老爺子說了許多的話,神情疲憊,也不好再打擾,留下禮物索性起身告辭,帶了冰兒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