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玥露出一絲安閒之態,目光卻是炯炯發亮,“是或者不是,我們一試便知。你過來,我與你說。”
紅箋點頭,俯耳上去,聽到傾玥一陣私語,她連忙點頭,急急地出門辦事。
朗瑞院中,傾玥很快便過來查看老夫人的情況,肖胥與修德老者早在裡面等候多時。
見傾玥來了,肖胥忙走上前來,把自己之前準備的寫好的宣紙擺到傾玥面前,給她看。
傾玥見那是一道方子,一道可以保老夫人性命的方子,只不過卻只是護住心脈,治標不治本。
不過這方子倒是來得好。
傾玥立即吩咐要按這方子抓藥,煎了之後,給老夫人服下,然後再給董氏送去一碗。
紅箋點頭,立即派人去抓藥煎湯。
哪知道,給董氏送去的那一碗湯,剛剛吞下去,便見到董氏翻了白眼,很快醉香院的人前來報話,說董氏沒呼吸了!
傾玥站在原地定了定,扭頭朝肖胥看去。
就見到肖胥大急,額頭上的汗給冒了出來,嘴裡嘶啞着想要解釋想要說話,想說那些藥沒問題,怎麼可能會吃死人。
而站在肖胥旁邊的修德老者,在聽到這通回報之後,二話不說猶如靈蛇飛動,剎那間就竄進了老夫人的屋裡面。
傾玥見此,嘴角勾起一抹笑,伸手按下肖胥的胡亂比劃欲解釋的行爲,輕聲解釋說道,“肖胥,這一切與你無關。因爲我並沒有真正讓人按你的藥方去抓藥。”
說着,她擡步朝老夫人房間而去,紅箋緊忙隨上,肖胥傻在原地,摸不着頭腦。
一行人到了老夫人房間,傾玥命人把屏風搬開,便看到修德老者撲在老夫人漆黑的衣服上,兩隻手死死地鎖着她的肩膀,寒息自他身體中浸中,彷彿瞬間化作冰雕,卻蒼勁而有力,他聲聲俱厲嘶吼,“鳳兒,你怎麼了,快醒來,醒來!快睜開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
“小姐,‘鳳兒’是老夫人的閨名呀。”紅箋像是看見鬼似的表情,顫着聲音向傾玥稟報道。
傾玥看了她一眼,任憑修德抓着老夫人不放,過了一會兒,吩咐道,“把無干的人都驅逐。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點風聲。”
有一句話說得好,貞婦白頭失守,一生清譽俱毀。
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紀,從年輕到如今的花甲之歲,貞節從來高潔。
今日被一老者如此抓着,還叫着她的閨名。若是傳出去,那些閒言碎語,會淹死人,老夫人一生的貞守都將毀於一旦。
所以,今日之事,半點消息都不能透出去。
紅箋點頭,肅容而出。
傾玥看着修德動容心疼的樣子,冰漠的臉上猶餘着一絲瞭解的意態,她走上前,長長地嘆了一息,道,“老前輩,剛纔是我命人給老夫人服錯了藥。不過她現在並沒有大礙,您莫要傷懷了。”
修德老者在最初發現老夫人沒氣息之後,就開始驚惶失措,痛哭流涕。
但當他看到傾玥也跟進來時,他飛快地摸了一下老夫人的脈向,迅速地想到,老夫人若是死了,蕭傾玥絕不會如此冷靜自持。
稍一思索,修德便知道,自己掉進了人家挖的坑裡面了。
如今被傾玥這番話一提醒,修德老者徹悟,可是臉上卻並沒有表現出半分後悔之色。
他緩緩地從老夫人身上坐起,輕輕地牽起老夫的手,像是對待自己最珍貴之物般,坐到了她的身邊。他的大掌黝黑褶皺帶着厚厚的繭,盡顯老態。而他手中的,老夫人的手,保養得宜,白白胖胖,雖然富貴卻也不再年輕。
“我與鳳兒認識有四十多年了,算起來,我們是青梅竹馬。”
修德長嘆一聲,打開了話匣子,他知道一切被人戳穿,若是仍然將這謎團保存,那麼最終也只能帶到地裡面去,不若……就說給面前這個機靈的丫頭聽聽罷!
他眼睛含着紅血絲,目光悠遠地望着榻上早已經龍鍾的老夫人,可是眼神之中,卻還帶着少年人的癡戀與愛慕。
“既然是青梅竹馬,便應該在一起的。可是造化弄人,她必須嫁給她不喜歡的那個人,而我……沒有辦法阻止她。”
“我們一個是江湖世家,一個是朝廷官貴。呵,說到底,便是門不當戶不對!當年鳳兒的父母,極力需要一門親事,來穩定他父親在朝中的官位。之後,鳳兒的父親在朝中被人揭發,東窗事發下,我的世家江湖根本救不得,可是蕭如山卻能救得。於是她便嫁予了蕭如山。”
“之後我聽說蕭如山雖娶鳳兒爲正房,可是卻接而連三,又納了好幾房妾
室,日日與妾室歡愉,卻將她置入冷閣。當年的我,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江湖劍客,惟一的長處,便是有着自己江湖世家的名號,可即使如此,與堂堂的重臣貴族蕭府比起來,依然是高山仰止。”
“我只能在江湖看着,看着鳳兒嫁入廟堂,與衆多妾室爭奪一個男人。我恨過鳳兒……恨了四十年。現在我——不恨了。”
修德他的聲調冷清而雋長,像是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
傾玥在旁靜靜聆聽,她知道蕭如山,便是蕭金庭的父親,老夫人的丈夫,自己的祖父。
現在傾玥明白了,爲什麼昨日飲酒之時,修德會說她像他曾經的戀人。呵,原來他那曾經的戀人,是老夫人。
“我們錯過了四十年,而現在,又要錯過。”修德說得很簡練,他那有些凌亂的山羊鬍一翹一翹,隨着漸漸呆板的目光而動,感覺很是古怪。彷彿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慾望一樣。
“老前輩,傾玥只是想問,您之前所說的解毒之法,別人試過的那一種,是如何解的,求老前輩告知。”
傾玥對修德老者的過往,不想再聽下去。
這種愛情悲劇,數不勝數。她雖然同情修德,可是她現在亦耽誤不起時間。
只要把老夫人治好,讓她活過來,那麼她與修德之間的事情,便可以好生解決了。
爲今之計,只有冒險嘗試了。
修德老者凝望着榻上老夫人的病容,一滴淚沿着褶皺叢生的眼角落下。
傾玥眼中充滿了期待之色,可卻不知怎的,望着修德再次落淚,傾玥覺得自己心裡也有些酸苦起來,看着修德老者瘦巴巴的臉頰,像是被風乾了的橘子一樣,那山羊鬍也乾裂似柴,沒有生機。
可是他眼瞼處線條鋒銳,瞳孔黑冷,眉宇如劍,雖然此刻顯得狼狽而衰老,但可以窺探,年輕時定然是位英俊的少年俠客。
可以想象,他英氣勃勃,持劍闖蕩江湖,渾身是膽,大殺四方時的氣貫長虹之魄。
難怪會是老夫人喜歡的人,想必曾經的曾經,也是如長卿一般,風光霽月,一片冰心!
傾玥感嘆一聲,暗暗想着,她絕不會如老夫人那般,會棄長卿於不顧。
她如今這般堅定信念,豈料他日,戰場之上,會憑生訣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