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小丫頭秋雁來報:“袁夫人已經向宅走來了!”
很快,便見一個身着華麗服裝的婦人在衆人的簇擁之下昂首挺胸的走了進來。年紀約莫四十上下,梳着油光水滑的錐髻,戴一頂白玉精雕的冠子,正中一朵碩大的珠花,一枚簡約的圓簪順着白玉冠的孔橫插在頭上,固定住冠子,後邊錐髻上左右各插着兩支漢白玉角疏,色澤雲潤。風韻猶存的臉上施着脂粉,蓋住眼角微微的魚尾紋,一枚寶鈿在眉心閃閃發光,通身上下是說不盡的富貴。
身後緊跟着一個挺拔的年輕公子,一對粗獷的眉毛濃密異常,眼如寒星,面若紫銅,迎面走來便給人一種不寒而慄之感。
袁夫人微笑着向梅老夫人見禮,梅老夫人端坐在正位,一身家常的衣服,頭上簪了那支最愛的小巧金質佛手簪,只微微欠身離座,含笑相讓。
袁夫人手勢極其優雅的引着身後的年輕公子向老夫人道:“小兒袁淺,今日特地來拜見老夫人,並冒昧的來拜望各位公子和小姐。”
只見那個紫銅面龐的粗眉強壯少年並不是如清羽一般穿着綢緞袍子,而是穿着習武之人常穿的衫子與褲子,鄭重的向老夫人躬身一拜,單膝着地,聲音洪亮有力:“袁淺拜見老夫人。”
老夫人趕忙命令清羽上前攙扶,清羽見此少年約莫十八九歲,只比自己大兩三歲,但身形健碩,孔武有力,看穿衣打扮也知道定是習武之人,心中好生敬仰,遂友好而熱情。
“羽兒,快些拜見袁夫人。”老夫人含笑對清羽吩咐。
清羽恭恭敬敬下身一拜,淡青色的錦緞袍子,腰間翠玉爲佩,紅穗飄然,斯文儒雅之氣畢現。其風度翩翩引來袁夫人嘖嘖稱讚:“不愧是侯門公子,舉止不俗,不是我家小兒所能比擬。”
身後的袁淺淡淡一笑,只是一雙眼睛掩飾不住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以爲意。
袁淺這個小小的細節被伊諾細心的捕捉到了,只是如今客居別家,學會了含蓄與謹慎的她,心下明白卻佯裝不知。
清羽斂衣退身之後便是紫潔、伊諾和紫靈三個小姐站成一排齊刷刷向袁夫人請安,如三棵搖曳的楊柳,各自風情。
袁夫人親自一一扶起道:“老夫人的孫女個個都是名門閨秀。”
紫潔溫婉謙恭的神情甚是端莊可親,紫靈殷紅的嬌脣卻似乎因長久的微笑而凝滯不動,連眼神都是冰冷無溫度的,不得不一次次巧妙的避開了與袁夫人的對視,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伊諾初次在梅家見客人,雖是家常的衣服首飾,卻是不敢有一點怠慢,生怕落人話柄。
袁夫人一手拉着紫潔,一手拉着紫靈,看了這個又看那個,隨後放下紫潔,又將伊諾拉起,看着伊諾風流婉轉的神情,不覺忍不住的稱讚:“老夫人可真是好福氣,您的這位小姐要是真能是我的千金,便是菩薩這輩子只給我這麼一個女兒,也是值了。”
梅老夫人見袁夫人着重的誇讚伊諾,更加欣喜:“袁夫人不知道,這個不是我梅家的小姐,是我孃家的侄孫女,現在在我府上客居。可即使是侄孫女,也是我當親孫女一樣看待的!”說罷自己又細細的看了伊諾一回。
伊諾被梅老夫人和袁夫人這麼一誇讚,早已飛紅了雙頰,一對似水
雙眸閃爍着嬌羞的神色,盈盈立於人前,像極了春日枝上俏麗於無限風光裡的白玉蘭。
袁夫人輕輕拖着華麗的長裙微微轉身,身後的丫鬟個個都是穿着體面,花枝招展,神色恭謹,其中一個手裡捧着一個描金畫鳳的錦盒,在袁夫人示意下趕忙麻利的打開錦盒。
“略備了一些小小表禮,給衆位小姐的,衆位小姐若是不嫌棄,收下來留着賞丫頭吧!”
本朝風俗,初次拜訪時候帶些小小的禮物給主家小姐,是一種敬意,更是一種明顯的示好。
袁夫人親自從錦盒中,拿出三個赤金鑲玉玫瑰簪,赤金做的花瓣,翠玉圍成的小巧葉子,造型十分獨特。
紫潔恭敬雙手收下,溫婉道謝,紫靈清淡一笑,亦是收下。伊諾剛要雙手接住之時,袁夫人卻搶先走近一步,輕輕將此金簪插到了伊諾的頭上,正了正金簪,拉起正要行禮道謝的伊諾又細細欣賞了一番。
梅老夫人見袁夫人對伊諾青眼有加,心裡也暗自得意。
很快,又分賓主落座,老夫人端然主座,袁夫人下座相陪,餘者皆站立,袁淺站在袁夫人身後,身材挺拔的樣子很是有幾分英武,結實的肩膀似乎能挑起千斤重擔。
袁夫人坐在紫檀木雕花的椅子上,徐徐吹開蓋碗茶裡的熱氣,仍時不時的注視着盈盈站立的伊諾,轉頭對老夫人道:“老夫人的侄孫女當真是天下少有的容貌與氣派,不是我當着您的面奉承。”
老夫人擺擺手道:“莫要再如此說了,袁夫人太客氣了。她們小孩子家家的,不輕易見客人,不被袁夫人笑話就是我的福氣了,哪裡還擔當的起氣派二字。”
“老夫人太謙虛了,這樣的容貌與氣派只怕整個京城也找不出幾個來。”許是擺手的幅度有些大,袁夫人手上戴的整套的純金護甲在衆目睽睽之下絲毫畢現,明晃晃的晃人眼睛,從小生活在富商之家的伊諾心裡自然知道它名貴的價值。
袁淺輕輕用手指扣了一下袁夫人的肩膀,袁夫人似是無意的回頭看了一眼袁淺,兩個目光交接的過程,分明暗含了各種意思。
順着袁淺的目光看去,盈盈含笑的伊諾,普通的雙環髻也被梳的別有風韻,柳葉眉不畫而翠,櫻桃口不點而丹,月白色的衣裙素雅整潔,一股淡然的氣質。
袁夫人低下頭思索一下,旋即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會心的微笑,對梅老夫人客氣鄭重道:“今日登門拜訪來的突兀,各位小姐都是百裡挑一的,我有一個冒昧的請求,請求讓您的侄孫女做我的乾女兒!也是咱們兩家的緣分,也了了我的一個心願。”
老夫人微一沉吟,幾十年的歲月,什麼情況沒有見過?這種結交權貴的辦法早就司空見慣。只是,既是結交權貴,梅府正牌的千金梅紫潔和梅紫靈豈不是更好?
老夫人心裡的疑問如大廳正中五層金博山香爐裡嫋嫋升起的檀香。
伊諾亦是吃驚不小,暗暗絞着手裡的帕子,只是面上依舊如常。
老夫人不溫不火:“袁夫人的千金是當今聖上新封的袁妃,現如今聖眷正濃,家道正在蒸蒸日上,怕是許多人要巴巴的來和你們家攀親,當中自然有比伊諾好上一百倍的名門淑媛,我這個侄孫女,雖說是舉止言談還算是有些規矩,到底還是未見過大世面的小孩子,如果真的要和袁妃攀上親戚,只怕是讓人笑話了。”
梅老夫人雖是謙虛,但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剛剛進來的清軒嚇的臉都有些發白,生怕此話會得罪袁夫人,暗自擦了一把汗。今時今日,袁家炙手可熱,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的女兒是如今最得聖眷的寵妃娘娘。
伊諾聽得姑祖如此說,知道她不願意自己與袁家有沾染,這正好也是伊諾自己的意思。如此婉拒,總不會再次相逼吧?
袁夫人也不惱,依舊一副謙卑與低下的神色:“這定是梅老夫人不肯賞臉給我了,老夫人的侄孫女,是我見過的最標緻的可人兒,老夫人如此謙虛的說,倒叫我爲京城的所有名門閨秀汗顏了。我是真心喜歡伊諾,想與伊諾多親近一下,老夫人就成全了我這個不能日日見到自己女兒的母親的心吧!”說完面露出悲傷之意,只是這悲傷,卻不知道幾分真心,幾分虛假。
袁淺站在後面輕輕撫了撫袁夫人的肩頭,給予一個兒子輕輕的安慰。
清羽在邊上默默地而看到袁淺此舉動,不禁暗想:這個習武少年,卻並不似平常莽夫,倒是很心思細膩的一個人!
梅家老夫人也不接口袁夫人的話,只是在端坐着暗自沉思。
喬氏看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滿面春風笑着對袁夫人道:“誰不知道當今聖上的袁妃是如今皇上身邊最的恩寵的,這可是一般人家羨慕的來的福氣,以後我作爲晚輩,定要和袁夫人多多走動。”清軒在邊上也是連連稱是。
喬氏覷着老夫人的神色,便戲謔道:“我們老祖宗定是捨不得我們伊諾表妹,怕我們表妹有了乾孃,便忘了親姑祖。可是不是?”
紫靈冷淡的看了一眼喬氏,喬氏那張八面玲瓏的嘴,此時此刻,紫靈只想憤恨的堵上。
袁夫人見喬氏在外人面前都敢如此戲謔的和老夫人說話,便知道喬氏在梅府的特殊地位,遂也溫顏含笑和喬氏說道:“正是這個話,以後我們一定要多走動纔好,若說伊諾會有了義母,忘了至親,肯定不可能的,伊諾小姐如此之貌、如此之才,以後不可限量。”
最末一句不可限量,似是有一種耐人咀嚼的味道,讓人摸不着頭腦。
老夫人聽得袁夫人句句都在奉承,只得含笑婉言道:“不是我捨不得伊諾,只是如今你袁家正是家興業旺,只怕是如今該都快被踩爛門檻子了。而我梅家近年來卻是平常運勢,怕是不好耽誤了貴府的運程啊!”
袁夫人仍是不甘心:“梅老夫人太謙虛了!若是覺得我袁家今日太冒昧了,不夠正式與隆重,不足以讓伊諾小姐認我這個義母,那就改日再送來我袁家的認女之禮,也不枉貴府百年的鐘鳴鼎盛。”
梅老夫人聽袁夫人將自己放在如此低的位置上,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絕了。殊不知梅老夫人是一個經歷幾十年風雨之人,若是袁夫人剛剛稍露一絲倚勢之意,老夫人早就果斷的拒絕了,此時見她處處將梅家高擡,便有一絲的猶豫。
袁夫人察言觀色,趕忙補充道:“那就這樣定下了,我袁家改日定當登門,隆重的認下伊諾小姐這個義女,也算是我袁家和貴府相交的開始。”
梅老夫人沉默着算是默認吧!倒是喬氏和清軒在一邊高興,紫靈嘴角露出一抹無聲的冷笑。
袁淺在袁夫人背後默默站立,看不出面上是喜是悲,只是他陽剛而堅毅的眉目似是守在袁夫人身邊的莊嚴衛士,巍峨不屈。
伊諾只輕輕一笑算是迴應了袁夫人,頭上剛剛戴上去的赤金鑲玉玫瑰簪卻總是覺得有些彆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