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亢龍駕着馬車,不時從外面伸頭進來窺視銀鎖,銀鎖給他看得煩了,問道:“師父,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陸亢龍抓心撓肝:“你怎麼一點不像是勝了的樣子?”
銀鎖道:“勝了該是什麼樣子?”
陸亢龍委屈道:“你一直心心念念要殺大師姐,還辛辛苦苦設了好大一個局。失敗了就回家拿爲師出氣……此番你勝了,該當是倒立着在車上到處亂爬纔是。”
銀鎖笑了一笑,不言。
陸亢龍又問:“真有機會殺大師姐了,你怎地又抱着人回來了?”
銀鎖道:“大師姐內傷發作,勝之不武。”
陸亢龍甚欣慰地一笑,道:“我從前淨教你要心狠手辣,你臨走前我還後悔沒有囑咐你要留大師姐一條性命。這兩日來一直盤算着萬一你大師姐死在你手上,我得怎麼和大師兄賠不是……”
銀鎖伸手把陸亢龍推出去,車門一關,矇頭倒下,卻無論如何睡不着,心裡反覆想着與金鈴這筆爛帳該如何才能算得清楚。
陸亢龍嘆了口氣,喃喃道:“怎麼贏了如此,輸了還是如此呢……”
他駕的馬車開起來一向頗豪氣,疾馳三日,便已回了襄陽。
這幾個月來,赫連已然順利地把魔爪伸向了襄陽,只等陸亢龍帶來勝利的消息,便可一口氣越過去年定下的界限,打到烏山腳下。
然而陸亢龍回到襄陽,便有鎏金旗弟子來報,言襄陽的煞星趙開碑已經死了。
陸亢龍微微奇怪,問道:“如何死的?不是我們下的手吧?”
弟子搖頭道:“輝日左使已着手調查此事,他出發前讓我轉告教主,此事與解劍池反叛一事有關……”
陸亢龍似已意會,點頭令他退下。那弟子退下之後,他卻並沒有別的動作,只是又打開經卷,認真翻譯起來。
而銀鎖要麼整日關在屋裡,要麼就跑得不見蹤影,一天之內說不上半句話。阿曼每次擔心不已前來報告陸亢龍,陸亢龍便道:“早晚有她的用武之地,先讓她撒歡跑一陣子再說。”
如是有月餘,北風越來越勁,終於下起了年來第一場冬雪。
一天,康祿赫與赫連齊聚襄陽,陸亢龍於是召集五行旗旗主與左右二使密談。
衆人入座,陸亢龍便道:“此事與我的老對頭有關。”
接着便嘆了口氣,道:“知我與我老對頭之事者,當年也只剩老康一個人了。”
康祿赫低聲道:“教主……”
陸亢龍一擺手,道:“輝日與老康各自查了一件事。輝日查的乃是襄陽‘煞星’趙開碑之死一事,老康查的乃是解劍池反叛一事,兩人最後全都查到一個人頭上……”
“這人乃是我老對頭的長兄,烏山向歆。”
他說完之後,似是自言自語地感嘆了一句:“此人膽子很大啊……”
銀鎖擡頭望了他一眼。
陸亢龍續道:“解劍池也是當年隨我們一道出山的老人,數十年來對聖教忠心耿耿,不料向歆一收買就可讓他倒戈,我真不知此人有什麼魔力……
他的動作如此之大,似是有恃無恐,我預感他這幾日便會有更大的動作。
烏山向家行主與我素來不對付,此次向家內亂,前線壓力必然會變小,我們正好可趁此機會,將我教勢力往中原腹地推去。
老康,鄂州如何了?”
康祿赫道:“稟教主,鄂州水陸運輸均已通暢,鄂州分壇已十分壯大,只要固穩根基,便可以此爲跳板,上達巴州,下達維揚。”
陸亢龍甚是滿意,笑道:“老康儘早打入建業都城。鄂州一切都交給你了,赫連這邊我親自督戰,倒要會會這位向大哥。”
其時世上甚少有人管別家親戚亦叫大哥的,陸亢龍這麼叫,不免讓銀鎖腹誹:改口改得如此之快,若不是我與你一道去的金剛臺,還道你這次是過去把與大師伯的親事辦了。
陸亢龍一一交代完畢後,衆人盡皆離席,銀鎖正要走,被陸亢龍單獨叫住。
銀鎖知他必有要事,雙手交叉觸肩,躬身道:“師父。”
陸亢龍道:“唔,你與你大師姐……”
銀鎖擡起頭來瞪了他一眼。
陸亢龍又是一副抓心撓肝的表情,道:“你次次都不告訴我是什麼情況,我單隻知道勝負。師父很擔心你的。”
銀鎖撅嘴扭頭。
陸亢龍道:“就連上次你差點讓你大師姐拆了骨頭,也都是黛子告訴我的,這回單隻知道勝負,師父心裡十分着急啊。”
“大師姐舊傷復發,勝之不武,我不是說了嗎?”
陸亢龍捶胸頓足:“大師姐的事你說了,你自己的事你還沒說。你怎麼回來便悶悶不樂,都不淘氣了,是不是病了?”
“沒有。”
“那是因爲練功的事情嗎?不着急的,我偷偷找你喻師叔幫你算了一卦,他告訴我你一定會成爲千里挑一的高手,練成不世神功……”
銀鎖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
陸亢龍趴在桌上,嘆氣道:“唉,不說就不說吧,待你想說的時候,千萬記得師父很想聽。”
銀鎖心道:師父,我心裡有個人,若那人是別的什麼不相干的人,我一定早就告訴你了。
三日後,烏山急報,向碎玉擁兵反亂,事發敗露,已捉拿歸案,押解上京。
陸亢龍聽了這個消息,一臉高深莫測,出門讓阿曼把野得已經不知道着家的銀鎖叫了回來。
銀鎖單獨覲見陸亢龍,下跪行禮,擡頭問道:“師父,什麼事?”
陸亢龍據實以告,銀鎖笑道:“那不是正合師父的意?”
陸亢龍哈哈一笑,道:“的確如此。我之前放任你到處亂跑,是因爲今天要委派一個重要的任務給你,這個任務絕不許失敗,也只有你能做到。”
“是什麼?”她忽然促狹地笑了一笑,“半途上暗殺大師伯?”
陸亢龍笑罵:“胡鬧,我要你跟去建業,保護你大師伯,千萬別讓人把他斬了。”
銀鎖愣了一下,道:“大好時機,師父竟不落井下石?”
陸亢龍嚴肅道:“他需得敗在我手上,不勞旁人費心。”
銀鎖不以爲然,卻道:“師父說的話,我自然會照做。有我在,大師伯必無性命之憂。”
她剛要喚阿曼,陸亢龍卻道:“我讓你出手救大師伯乃是我與他有私交,而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不方便讓教中衆人出手,我自己亦是走不開,只得託付於你。”
“……是。”
“所以這次乃是你單獨行動,不可動用阿曼等人。”
銀鎖皺眉道:“我沒有支援?這不大合規矩……”
陸亢龍重又拿起手上的筆,道:“你獨個到了建業,想方設法打聽一下大師伯的下落,若他在牢裡缺什麼了,你替他想想辦法,倒不需救他出來……”
他目色陡然一凜,續道:“可若是有人要害他性命,儘管殺了便是。若是樑朝皇帝要斬他,說不得,你只好替我劫法場了。”
銀鎖想了一下,點點頭,道:“容易。”
陸亢龍的目光柔和下來,道:“不過你也不需太過擔心。康旗主已南下建業籌備分壇,他在建業站穩腳跟,便會和你聯絡,交代下一步的任務。”
銀鎖應了一聲。
陸亢龍看着她,目光懇切,“銀鎖,你大師伯的腿不大靈便……”
銀鎖笑道:“師父,我一定完成任務。”
她收拾了行裝,當日便驅馬離開了襄陽,北上南陽折往義陽,欲經六安合肥,渡長江到建業。
沿途大雪揚揚,官道上幾乎見不到行人,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只有她一人縱馬在路上疾馳。白袍白帽白馬,似是要化在無盡白幕裡。
若不是神功護體,她早已凍成冰柱,即便是這樣,她j□j這匹耐力頗嘉的駿馬也不時抗議她心太急。
三日上下她便到了烏堡地界之內。本打算節約時間,不在此地逗留,又轉念一想,大師伯被抓走了,不知大師姐如何了,不知大師姐的傷勢又如何了。
她這一轉念,便連馬頭也一道轉了。這地方她並不是第一次偷偷來,尋了個沒人去的地方將馬偷偷拴了,孤身一人,潛入烏堡之中。
烏山上的紅葉也已落盡,今日下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漫山遍野都是白色,連山中終年發青的雲氣也變得白淨通透。
金鈴自從九凝峰上下來之後,內力盡失,純靠銀鎖渡給她的真氣吊住一口氣,日日把理氣丸當飯一頓三餐地吃,如是十來日,終於真氣不再逸散,撿回一條命來。
向碎玉推着輪椅,帶着寒兒與蓮兒,守在她牀前亦守了十來日。
待她傷勢好轉之日,向碎玉擯退寒兒蓮兒二人,問道:“金鈴,你小師妹武功修爲皆不如你,何以會將你傷成這樣?”
金鈴淡淡道:“師父莫小看小師妹。她武功進步神速,這次打得兇險異常,使得我當年的舊傷發作,真氣逸散,幾乎送命。小師妹救了我一命……我就認輸了。”
向碎玉見她不似作僞,便點了點頭,卻又道:“當年的事……我實不該派你出來。”
金鈴搖頭道:“如何能怪師父……若不堪風雪摧折,小樹如何能成材?既然不能回到當初,再糾結也是枉然。徒兒請求閉關三月,重修內功。”
“也好,你現下內功只剩兩成,派你出去太過危險,閉關也好。”
金鈴拱手作揖,道:“師父,冬天到了,你的腿……”
向碎玉道:“唔,你操琴叔叔抓了只黑貓來給我養,那貓暖得很,我的腿已不大疼了。”
金鈴道:“那便好。師父,我明日就收拾東西上雲頂了。”
金鈴轉身之後,向碎玉猶似有話沒有說完,吸了一口氣,像是要叫住金鈴。
金鈴回過頭來,問:“師父,有何指教?”
向碎玉猶豫半晌,終於道:“我有兩個錦囊給你,若是遇上了解不開的難題,便打開來。老規矩,先開綠色,再開黃色。”
他自懷中摸出兩個小小的錦囊,遞到金鈴手上。金鈴恭恭敬敬地接過,放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嗯有人問她倆這次還要多久才能見面,七八章吧(。
也有人問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弟到底知不知道九凝峰上一夜春宵。
拜託大師兄二師兄眼裡纔沒有別人呢……
喻師叔是個悶葫蘆,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