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爭四
金鈴睡了一會兒,太陽卻忽然躍上了雲層,把浮 在雲海上的所有東西都照得金光閃閃。金鈴在一片耀眼的晨光中被喚醒,心裡有些後悔挑錯了方向。
她運功試探一番,覺得身體無礙,便躍上山頂高樹,舉目四望,搜索着銀鎖的身影。驀地樹下響動,她連忙彈了出去,便聽有刀風颳起。
她往後一看,銀鎖一身白衣白得耀眼,領口翻出來的地方卻火紅火紅,與腰間大紅色的腰帶相得益彰,金色的腰鏈垂下來,隨着疾風陣陣搖晃。
銀鎖正抓在她方纔在的位置上,雖然帶了一張只露出嘴脣和下巴的面罩,卻彷彿仍能見物一般,“看向”金鈴,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大師姐,早。”
金鈴抿着嘴脣,最終還是回了一聲:“早。”
銀鎖忽地用力一蹬樹幹,人刀合一,箭一般彈了過來,金鈴早早提防她,幾乎是同時往後退了五六步,驀地腳下錯開繞到她身後,一掌正中背心,將她打得踉踉蹌蹌,幾乎要跪在地上。可惜這一掌順着她去的方向,消去不少力道,沒什麼威力,但銀鎖幾已是瞬間停步,雙刀橫在身畔,趁着停步的一踩之力,旋身橫刀,分攻金鈴脖頸和側腰。金鈴微微側身,讓出半步,沉下手腕劍尖上挑,在刀劍將將碰上之時右手往前急送。雙刀被劍格勾住帶偏了去,劍鋒卻貼着銀鎖的肩膀。銀鎖右手彎刀用力頂起金鈴千斤重的一劍,左手刀脫出挾制,直接砍向金鈴頭頂。
金鈴閃電般伸出左手,拖住她的手肘,右手的力道驀地一收,銀鎖正與這巨力相抗,陡地失了來處,右手刀自然而然跟着她往前送去,兩人刀柄對刀柄,皆在小腹前角力。金鈴修爲遠較銀鎖精深,互相角力,銀鎖幾乎是立刻被她撞了出去。
金鈴得手,想她重心既失,胸前空門大露,便要追擊,孰料銀鎖竟似已經料到她有此一撞,擰腰生生卸下一半力,雙刀封住長劍,擡腿便踢向她腰間。金鈴往她懷中去了去,因此躲過她的腿風,正等她招式用老,便可推她腰側,破了她的重心,再摔她一跤,可她這招竟是虛招,一擊不中,立刻收腿,兩腳踩在金鈴小腹上,側飛出去,一打滾就消失在樹林裡。
金鈴立時戒備起來,防她偷襲,可這一腳卻又踹得她內息翻騰,呼吸急促,諸般紛雜的情緒在心海之下蠢蠢欲動。她所修的功法,心中越無雜念,則內息越強,而內息越強,越能壓制心頭雜念,尋常情況裡絕難走火入魔,心頭甚至一絲擾動都不曾有。此番決鬥,她心頭雜念紛至沓來,甚或出現走火入魔的徵兆,當然必有蹊蹺,可是哪裡有蹊蹺,金鈴卻怎麼也想不出來。
她守着水池,拋下那些想不通的事情,思索銀鎖的招式,倒琢磨出一點不尋常的東西來:銀鎖雖然目不能見,卻好像比看見的更加清楚,譬如說方纔背後打她一掌,便能感到她已是準備好了微微側身接這一掌,好像兩人說好、練習多次一般配合得天衣無縫;又譬如說兩人相持之時那一撞,也能感覺到撤劍之時,她刀上力道明顯削弱,只是太過短暫,不及收住,才被人得逞。
兩人此時明顯不如昨日氣勢如虹。金鈴自不必說,內息不穩,內傷隱隱有發作的跡象,藏在她的石窩裡壓制內傷,絕少主動出戰。銀鎖似乎也受了什麼不明影響,整天都不知藏在何處,只是偶爾出來偷襲,即使是偷襲,也只是纏鬥一會兒。
幸甚每次銀鎖來偷襲,都是金鈴已無大礙,調整妥當之時。又在她內息紊亂起來便逃得無影無蹤。
金鈴守着水池,大佔便宜,銀鎖幾次想來喝水,都被她打退回去,最後銀鎖似乎耍起小性來,嗔道:“大師姐!你心腸忒歹毒!枉我對你這麼好,你竟不許我喝水!”
金鈴忍不住微笑道:“認輸就許你喝。”
銀鎖憤而跑走,她卻驚覺自己不大對勁,忍不住捏住臉拍了一拍,似乎就能拍掉過多的情緒。
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似乎過得特別快,太陽好像將將升起,又落了下去,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大地,晴朗的天空被令人不安的黑夜盡數取代。
金鈴靠在水潭邊上的松樹上,似已沉沉睡去。忽然,她睜開了眼睛,臉上無甚表情,淡漠疏離,只是起伏的胸口暗示她睡得並不安穩。
她抓着樹幹站起來,喃喃道:“這般猶豫不決,到底對得起誰呢?”
此時月黑風高,她擡頭望天,眼角卻有個什麼黑乎乎的東西動了一下。她一劍刺過去,這石頭似的東西忽然就地一滾,亮出兩把彎刀,砍向她的腳踝。金鈴凌空翻過她頭頂,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銀鎖似早有準備,塌肩將她掌力卸去,反手擲出彎刀,肉掌襲向她面門。
金鈴側頭避過,背後忽然風聲大作,她後躍閃避,銀鎖兩把刀都拿在手上,忽然刀氣暴漲,左右反剪,似將她圍在裡面。
這招先前見過,金鈴仍是用舊的破法,上前一步,點在兩刀相交之處。這一劍幾乎了無聲息,力道卻比先前任何一招都大,銀鎖竟有所察覺,手腕翻起,改斬爲推,將她這一劍硬生生推到了地上。
這石質山頂常年受流風侵蝕,土層不厚,金鈴一劍刺入地下,恐失了武器,立刻收勁,反傷了自己。她怕銀鎖仍有後招,連忙把劍拔了出來,擋下六式快刀,又回刺了一劍。見銀鎖想跑,抖腕攻出三劍,封住她的去路,硬是要她留下再戰。
銀鎖被迫與她對攻,逃脫不得,看起來心情並不太好,她貝齒緊咬,顯然是討厭透大師姐了。
金鈴拉住銀鎖纏鬥,漸漸又感覺到內息紊亂,不過果然如她所料,銀鎖的招式也漸漸散亂,威力大減,常常出錯,手上皮手套已被劃破多處,露出皓白的手腕。若不是有這一層皮手套,也許金鈴已打落了她的武器。
可惜她自己要被迫分心去對付岔亂的內息,縱使銀鎖處處破綻,她亦未能致命一擊,久戰不下,漸漸心頭煩亂不已,以至於精神也險些無法集中。
金鈴早先剋制心中雜念,常用的方法乃是懸樑刺股,此時不禁懊惱手邊無針,銀鎖快刀卻讓她眼前一亮,賣了個破綻給她,果然銀鎖左右彎刀分兩路攻來。她挑開雙刀,故意迎上去在她刀鋒上蹭了一下,霎時便覺得有風自左邊袖管灌進來,隔了一會兒,才驚覺刺痛,得了心頭半刻澄澈。有此良機,她趁勢進攻。
兩人過了幾招,她察覺銀鎖反應不如之前迅捷,是以手中劍法陡然一變。她用的乃是一路快劍,銀鎖猝不及防,頓時肩頭、小臂、小腿紛紛中劍,血透過衣衫,留下深色的痕跡。
豈料她忽然擲出彎刀,單刀與金鈴快劍相抗。她純是守勢,每刀都削在金鈴劍鋒必經之路上,封她所有劍路。金鈴恍然大悟,暗道原來小師妹的刀法也是落葉中練出來。
只聽背後風聲大作,她料到是彎刀飛回來,腳下踩傷門位踏開半丈,側身躲過彎刀攻擊範圍。
銀鎖沒有追擊,卻伸出手來,拉下兜帽,掀開了黑色的皮面罩,隨手丟在一旁。
她的頭髮微卷,髮色發黃,顏色雜駁,編成好四條辮子,以金色的髮飾束在腦後,額前也吊着紅色的水晶額飾,似是十分尊貴。臉頰因爲皮面具的貼壓,微微發紅,尤其是眼角處,好像是剛剛哭過一樣。
她的鼻子挺直,雖然眼睛沒有睜開,但已能確定絕不是中原人。
金鈴十分震驚,張着嘴吶吶說不出話來,她覺得此人十分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心口卻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內息奔騰逃竄,又隱隱不受控制了。
“你……你眼睛好好的。”
銀鎖接住飛回來的彎刀,嘻嘻笑起來,沒了面罩遮擋的笑容直能融化冰雪,“大師姐,怎麼了?看見我呆住了?我單知道男人受不住,卻沒想到女人也一樣。”
金鈴低聲斥道:“胡鬧。”
銀鎖持刀攻來,仍是笑道:“現在太亮,我要適應一會兒,大師姐你再不下手就來不及啦。”
金鈴應道:“嗯。”
卻又故意賣了她一個破綻,左臂又中了一刀。傷口的刺痛讓她心頭煩惡之感頓減,她快劍變回慢劍。
銀鎖忽然睜開了眼睛。淺琉璃色的眼眸鎖在她身上,忽然表情一變,驚道:“你……”
金鈴劍鋒卻已近在眼前。
她面無表情,神色淡漠,手中一招一式延綿若大河水,沉似千斤。銀鎖卻似乎懷着怒氣,刀式狂暴,一刀趕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與她對攻,全然不顧防守。
金鈴不知她因何事而氣,想來想去也只不讓她喝水這一件事,心裡忍不住嘀咕:這個小師妹涵養也太過不好,只是不讓她喝水,何苦氣憤至此?無怪內功不精。且心中不定,會失了判斷力,招式當然散亂。
銀鎖破綻越來越大,她招式雖快,破綻一閃即逝,但終究一套刀法是來來回回的用。銀鎖雙刀連斬,金鈴避她鋒芒,連連後退。銀鎖緊追,雙刀交作十字斬將上來。金鈴一劍劈在兩刀交點處,卻用的是綿力,銀鎖兩刀一時被鎖,雙臂無法展開,金鈴便一步從她身側跨過,繞到她背後,手起劍落,劍柄砸中了她背心。
銀鎖向前撲倒去,很快打了個滾爬起來,待要站起,卻又跪了下去。她忽然咳嗽,嘔出一口血來,笑道:“多、多謝大師姐手下留情。”
金鈴正要開口勸降,銀鎖卻又撲了上來,銀牙緊咬,狀若瘋魔。金鈴正要乘勝追擊,不料丹田絞痛,劍招頓失威力,銀鎖見她如此,居然愣了一愣。
俄而她快刀又起,金鈴內息散亂,與她拼起快刀。
天已大亮。
烏山上每年有一個月大風季,在春夏交接之時,有一種樹會長出新葉,頂掉老葉。落葉就在湍流中打轉,人在這樣的狂風之中,就算眼再尖,手再快,也不免被葉子糊了一身。
銀鎖的刀,就是這樣的狂風。
金鈴幾乎已經要失去意識,刀割在身上竟不再覺得痛,只是本能地擊落每一絲她能看到的刀光。
忽然她一劍像是砍在石頭上,一切好像都停止了,有人打落了她的劍,伸手點了她的穴道,她眼前一黑,栽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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