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間,金鈴便已落在她面前。
“銀鎖。”
她似有滿腹的話要和銀鎖說,她眼中有一種熱切的色彩,燒得銀鎖心頭火熱,直想撲進她懷裡,問問她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陸亢龍與向碎玉兩人都在近旁,金鈴來得實在太不湊巧。
銀鎖暗運內功,纔將眼前“黑霧”除去,陸亢龍和向碎玉似乎未動,仍是一人在前,一人在旁,大約是被深夜來訪的金鈴吸引了注意力。
“大師姐。”她謹慎地收斂表情,今夜星光閃爍,她臉上的表情勢必全然落入那兩人眼中。
金鈴眼中的熱切漸漸冷卻,嘴脣動了動,最後只淡淡地吐出三個字,“跟我走。”
她忽然伸手來抓銀鎖的手腕,被銀鎖閃了開去。
“去哪裡?”
“……永恆陽光海岸。”
這幾個字平日裡絕沒可能組合在一起,銀鎖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問道:“現在?”
金鈴淡淡點頭:“現在。”
銀鎖終於明白過來,金鈴此來,居然是找她私奔的。在陸亢龍和向碎玉緊緊盯着的時候找她私奔的。
她沒法在向碎玉眼前公然答應金鈴的邀約,也不能陸亢龍眼皮底下給她傳消息,更不能告訴她,她如此魯莽的行動已經驚動了兩人的師父們。
而她正對着向碎玉,甚至也不能有一絲特別的表情。
她二人終究走不脫,所以她也必須給金鈴留一條退路。
“大師姐,我聖教還忙着一統江湖,可沒空與你胡攪蠻纏。”
“可——”
“有事儘可九凝峰上說,不過還有一日罷了,大師姐難道等不得嗎?”
“一日就——”
“大師姐請回吧。”銀鎖打斷了她的話頭,見她眼中的熱切慢慢冷下來,心中竟有一種刀子割在自己身上的古怪快意。
金鈴卻像是釘在了地上,輕聲問道:“你……你的焚心訣,已練成最後一重了嗎?”
銀鎖不停回憶着自己慣常有的表情,卻都覺得太浮誇而怕向碎玉看出破綻,可是時間一滴一滴地流逝,她心中卻是一片紛亂,只得隨便扯了個敷衍的笑容,道:“是或不是,先留你個驚喜,到時大師姐一試便知。”
金鈴低頭不語,整張臉沒入星光留下的陰影裡。
良久,她才擡起頭來,淡淡道:“好,後天細說。”
銀鎖眼睜睜看着她眼中一抹熱切化爲灰燼,失了神采的眸子在轉身之時,便融進了夜色裡。
她身穿白衣,卻消失得比什麼都快。
銀鎖目送着金鈴離開,眼前陡然恢復一片清明,向碎玉仍然未走,陸亢龍也一動不動,她重新在石几前坐下來,甩了甩手,一顆晶瑩圓潤的小石頭就甩到了手中。她把玩着這個小石頭,忍不住對着光看了看,耳畔又聽到“篤”地一聲,向碎玉離開了。
那隱隱約約的人影也跟了過去,影子在牆頭一閃而過。只是過不多時,陸亢龍又翻牆跳了進來,坐在她面前,問道:“你大師姐來找你做什麼?”
銀鎖笑道:“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後天我問清楚,這回一定告訴你,成不成?”
陸亢龍想了想,道:“一言爲定,你可不能耍賴。”
“我言出必踐,何時耍過賴了?”
陸亢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復問道:“你當真練成了焚心訣最後一重?我怎地沒感覺到?”
銀鎖撲哧一笑,道:“你都聽見了?你都看到了?那還來問我?”
事出蹊蹺,陸亢龍親眼所見,自然不會被她幾句輕描淡寫的話糊弄住。可銀鎖從小如此,不想說的話一句也不會說,他也沒法去問,總不能對影月右使用刑吧?
他走之後,銀鎖更加睡不着覺,金鈴半夜跑來找她,定然是有不得了的大事,後面跟着向碎玉,多半是大師伯已知道了什麼。
義陽四周都是明教弟子,從這裡跑可不大好,但若要從九凝峰上脫困……破星老人能從九凝峰跳下而毫髮無損,她和金鈴定然也能找到那條下去的路。
她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更加睡不着覺,直想現在就把這事告訴金鈴去,不料她剛一出門,便覺門外有人,當下便喝道:“什麼人?”
鍾巧巧從牆頭上冒出個頭來,道:“少主,教主說恐有人對少主不利,叫我等在此保護少主……咦,少主,你頭髮上是不是沾了灰?”
銀鎖一愣,隨手扒拉了一下頭髮,接着明白過來陸亢龍已生了疑心,鍾巧巧等人明是保護她,實則是監視她,她現在是走不脫了。
既然現在走不脫,她又睡不着,索性坐在院子裡,閉着眼睛演練如何下九凝峰,下山之後如何離開烏山地界,靠什麼北上,需要什麼東西,走哪些地方避開明教耳目,她一條一條越想越深,直想出一條逃跑的路網來,一條不通還有許多條,只等明日過後,告訴金鈴知曉,拉着她一走了之,從此便和這天下紛亂告別。
喻黛子見二人又要吵起來,不由得痛苦地捂住耳朵,徒然道:“你二人的身體已經不容你們再比一次了,不如你們一人找一個徒弟,悉心調教,十二年之後讓你們倆的徒弟再戰一次。”
向碎玉只是搖頭,道:“如何使得?我若後退,就叫這些邪魔外道入侵了我南朝大好山河,如何使得?”
陸亢龍卻撫掌道:“小呆子,你這主意甚好!怎地?大師兄,你是怕了嗎?現在就認輸也可以。”
喻黛子跪在兩人之間,扭頭對向碎玉小聲道:“大師兄,你二人兩敗俱傷,兩方人馬失了統領,混戰起來,徒傷性命。我見你掌中血線暴漲,真的不可再添殺業了。”
向碎玉舉起雙掌,果真見右手手心裡血線又變長了一些,當下心中一驚,卻道:“我……”
喻黛子連忙打斷他:“大師兄,你定能贏的!”
陸亢龍也道:“怎麼了大師兄,你根本不敢比一比是嗎?”
喻黛子見向碎玉有所動搖,又悄悄對他說:“二師兄傷得很重,回去之後有很長時間不能捲土重來啦。大師兄你快答應啊,二師兄回去教徒弟,就沒空南侵了,如此可保此處十二年平安,實乃武林福祉啊大師兄!”
向碎玉不若陸亢龍隨性匪氣,此處方圓百里村民,如今都靠他的照拂,喻黛子的話對他實有莫大的誘惑。
“好!我們今日便休戰,十二年後你我的弟子在此處再戰,輸的人後退百里,如何?”
陸亢龍道:“這是你的地盤,我的弟子在這裡打,只怕有些吃虧。”
向碎玉道:“此去東北百里,有一座九凝峰,山峰如手指,周圍陡峭無比,只有頂上可以站人,你我都無法埋伏人馬,如何?”
陸亢龍哈哈大笑:“這纔是大師兄嘛!那我們今日就休戰,十二年後的今天,你我的弟子再戰,輸的人後退五百里。君子一言!”
向碎玉道:“快馬一鞭!今日黛子就是見證人。”
陸亢龍道:“你若輸得不服,我們還可翌年再戰,戰到你退到蓬萊仙島爲止!”
向碎玉冷哼道:“只怕是你退出玉門關吧。”
喻黛子怒道:“說好今日休戰了!”
陸亢龍笑而不語,不再和他爭辯,運起內息,要與殘部一道衝殺去,不料牽動內傷,鮮血狂噴,眼神迷濛,幾欲暈倒。向碎玉眼神陡然一亮,隨手撿起地上的武器,便要擲過去補刀,喻黛子趕忙攔在陸亢龍身前,道:“大師兄,你怎可說話不算話!”
向碎玉搖搖頭,道:“大好機會,手比心快。你帶他走吧,否則我定要忍不住,就算死也要拉他墊背。”
“那你的腿……”
向碎玉道:“我自己便是大夫,我自己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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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黛子無不擔心,道:“那我走了。”
向碎玉朝他笑笑,道:“小呆子長大了,已經是掌門了。”
喻黛子忽然臉紅,摸着腰間漢川鐵劍,支支吾吾道:“師兄……你……我……我不敢當。”
向碎玉搖搖頭道:“我與你二師兄皆志不在此,不是你又是誰?後會有期!”
喻黛子跺了跺腳,終究是沒再說什麼,橫抱着昏迷的陸亢龍跑了出去。
北方諸豪俠本是因爲爾朱榮一家結黨營私,在北邊混不下去,才向南方擴展,稍後爾朱榮爲魏帝所殺,北方再無阻礙,北方各幫派首領才散了同盟,各自回了自己的地盤,邊境一時間無人作亂。
陸亢龍的傷勢較輕,喻黛子帶走他之後,調養了不過半年,就已好得七七八八,只不過一條左手,從內潰爛,喻黛子束手無策,只得將陸亢龍這一隻手斬了。幸甚明教中多有異才,有一精通機關之術的旗主,替陸亢龍做了一條假胳膊,後來也用得與真手無異。
而向碎玉雙腿受傷,左腿傷得較輕,只不過傷後硬要反擊陸亢龍,創面磨損,因此癒合後微有錯位。而骨骼寸碎的右腿,雖然勉強癒合,卻是不能再用了。
師兄弟三人,則是再也沒有見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