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破星眼見這兩人潛入濃霧之中,搖頭道:“唉,這兩人怎麼就長不大呢?”
銀鎖遲疑地問道:“仇先生,兩位太師叔看起來……比……比你小多了。這是何緣由?”
曲破星道:“我是大弟子,我師父收我爲徒的時候不到三十歲。再收絮凝爲徒時已快要六十了……唉小淘氣別算了,老夫顯老,其實今年沒到七十,還不是天天操心這個操心那個,結果早生華髮,三十多歲頭髮就白光了。”
見銀鎖要笑,他連忙指着銀鎖道:“你莫笑我,我瞧你也是個勞碌命,當心也少白頭。”
“我怎地……”
“你和亢龍一般,成日裡殫精竭慮地算計人家,容易腎水虧,腎水虧得早頭髮白的早。”
銀鎖聽得“腎水虧”三個字便沒了聲息,這個詞兩人經常於無人處拿來互相調笑,沒料到今日給人大喇喇提了出來。銀鎖心道我若是腎水虧,也絕不是因爲殫精竭慮地算計人家,乃是有人每晚勞心勞力地算計我。
金鈴望向遠處,心裡自是差不多的想法,只是罪魁禍首換成了銀鎖。
銀鎖率先潰敗,“我去瞧瞧她們!”
金鈴亦跟了上去,曲破星搖搖頭,道:“我就說婆娘甚是麻煩,最好她們自己湊一處,肯定合得來。”
銀鎖走過鐵索,卻在另一頭沒見到殷絮凝和任逍遙,只從濃霧中隱隱聽到喊聲和笑聲。金鈴在她背後落下,一隻手搭在她腰間,問道:“我們現在貿然過去,會不會……”
“打擾到她們?”
金鈴微微嘆息,忽地也聽到另一個人嘆息。她猛地扭頭,見曲破星白袍白髮白鬍子,險些要成了個濃霧妖精。
“走吧走吧,她二人早習慣了的,在我面前根本不知避諱。”
他扛着魚竿,左看看又看看,同兩個小兒一道走到了山邊上。
濃霧不知何時散去,雲海中的雲卻仍是那麼濃那麼厚,清氣濁氣在一條看不見的線上涇渭分明。
曲破星嘆道:“唉,若是甩一竿下去,不知道能不能釣到白色的魚。”
“師兄說什麼傻話,雲海裡有沒有魚,你下去摸摸才知道。”
金鈴連忙道:“師父說他腿腳尚好的時候,仍不能在光滑的石壁上來回,太師父也莫託大……”
殷絮凝倒是來了興趣,問道:“這下面是什麼?爲何上面有土,還能長樹?”
金鈴道:“九凝峰本是石柱,根部光滑陡峭,頂端受雨雪侵蝕,石頭碎裂成砂,苔蘚於其上生長,苔蘚死後成土,能長小草,土層越厚,越能長大樹,不知幾千幾萬年,這頂上方能長出樹木來。下面地勢甚低,有一個湖,不過多數地方仍是森林,草木繁盛,人跡罕至。”
曲破星眼睛亮了一亮,道:“有湖?”
“師兄?”
曲破星笑道:“老夫去也!去摸幾條魚來晚上烤了吃!”
他忽地甩出魚竿,魚線前的鐵墜在長出去的樹梢上繞了幾圈,他便拉着魚竿往下跳。只聽線軸時放時停,樹梢彎曲,漸漸地聽不見聲音了。
大家一時都不說話,銀鎖眨眨眼睛,輕聲問道:“怎地……沒聲音了?”
正說着,銀鎖聽到絲線似被人彈動,緊接着,一道弧波沿着繃緊的絲線急速升了上來,受這弧波所激,纏繞的絲線忽地鬆脫,那鐵墜子又轉了幾圈,搖搖晃晃地墜了下去。
任逍遙笑道:“師兄的輕功和鬼一樣,且隨他去吧。我瞧這地方甚好。”
她這麼說着,殷絮凝已爬上樹去,朝着雲海招手大叫。
任逍遙問道:“你二人就是在此處比武?”
“唔……是。”
“兩日爲限,不論死活?”
“是。”
“睡也睡在這九凝峰上?”
“對。”
殷絮凝好似是鬧夠了,跳將下來,從後面撲在任逍遙肩膀上,道:“這地方着實適合我神仙谷的比武,比之當時那個山谷還合適,山谷還能時不時往下看呢。對面能看到這裡嗎?”
金鈴不知她說的山谷是怎麼回事,不過仍是答道:“這裡草木繁盛,不大容易被看到,還時常有霧。聽阿七說師父與二師叔常在外面的亭子裡下棋,也好似從來沒想過要往這邊看。”
“哦……他二人居然不好奇?我徒兒若是同別人打架,我恨不得每時每刻都盯着,生怕他受了欺負。”
“這兩個小子倒是守規矩,說不看就不看,只怕下來就要問東問西了吧?恨不得讓你們將每招每式都演一遍,對不對?”
金鈴道:“我只說分勝負的部分。”
銀鎖做了個鬼臉,“我不說,急死他。”
“師姐,師姐,”殷絮凝喚着任逍遙,可惜任逍遙只顧着和大小徒孫講話,殷絮凝發狠叫到:“任逍遙!”
“唉,唉,小祖宗,怎麼了?”
殷絮凝這才面色稍霽,道:“這裡正好看日出,你晚上陪我來。”
任逍遙道:“這裡地勢甚高,風又這般大,晚上凍也凍死你!外面不比谷中四季如春,你這細皮嫩肉哪裡受得了?”
殷絮凝一指銀鎖,“這兩個小混蛋定然知道,她們在這峰上睡了五年了。”
她隨手一指不打緊,倒是無意間說了句真話,銀鎖淨白無瑕的臉上慢慢浸出些紅暈來。殷絮凝年輕時候叫人逼得狠了,待到後來得了自由,行事反而加倍乖張,荒山野領處野合之類的事沒少拉着任逍遙做,現在看銀鎖這般反應,立時便猜到了。她也不說破,只笑吟吟地問道:“你二人往常在山上,是怎麼睡纔不冷?”
銀鎖側過身去,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來,倒是金鈴氣定神閒地站出來道:“小太師叔隨我來。”
殷絮凝跟在金鈴身後,瞧着她轉過身來,臉上的淡漠與向碎玉同出一轍,說出來的話卻叫人浮想聯翩:“此處高低有差,風從頭頂吹過,吹在對面那一處,只會往內捲風。此時只需點火,便有風將熱氣吹到此處。只需穿兩件厚一些的大氅便可。”
“小龍王!你怎麼了?”竟是快手阿七的聲音,他趕忙跑過來把銀鎖從路中間拉回來。銀鎖跌跌撞撞,又摔了一跤。
他把銀鎖從地上拉起來,道:“小龍王,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銀鎖搖頭不答。快手阿七見她失魂落魄,道:“小龍王,你不回家嗎?”
“回家?回哪個家?”
“就是、就是你小恩公的家。你們吵架了?”
銀鎖又搖頭。
阿七着急道:“那、那你回我們的家吧,回我們的乞丐窩。”
銀鎖這才點點頭。
阿七領着丟了魂似的銀鎖回了乞丐窩,魯不平一見是她,樂道:“小龍王,你回來了探親了?”
快手阿七急忙示意他噤聲,魯不平不明就裡,不過還是點點頭,帶着餘下兩個人出動“打獵”去了。
銀鎖和大家打過招呼,徑自跳上房頂,一坐就是一下午。
乞丐窩裡還剩宇文攸和快手阿七看家。宇文攸本來在下面做活,銀鎖的影子就在他腳邊挪來挪去,他忍不住問阿七:“小龍王到底怎麼了?犯事了叫主人家趕出來了?”
阿七說:“犯事就犯事,會這樣要死不活的嗎?宇文,你當初不也被人趕出來過?”
宇文攸不服道:“我那又不是我的錯,我幹什麼要失魂落魄?你沒問她到底怎麼了嗎?”
阿七搖頭道:“問了,她不肯說。只覺得和她小恩公有關。”
宇文攸斜了他一眼,“嘖,指望你也是無用。我去打聽打聽。”
他撇下快手阿七,爬上屋頂,與銀鎖並排坐下來,撞了她一下,道:“有什麼不開心的,是不是做錯事了被趕出來了?沒事的,他們如肯聽你解釋,你就回去解釋解釋。如果不肯聽你解釋,定是他們想找個由頭欠你工錢,把你趕出來……”
銀鎖忽然站起來,嚇得宇文攸往後一退,拍着胸前道:“小龍王,你要嚇死人啊。”
銀鎖沒理他,徑自往“家”裡跑去。
那門居然開着。她大喜過望,跑進去一看,院中站着金鈴的婢女之一蓮兒,她身後立着一彪形大漢,穿着一身灰黑色的麻布衣服,手裡提着兩個大箱子。這彪形大漢十分眼熟,銀鎖想了一想,忽然醒悟過來:這人居然是飯館的大掌櫃。
蓮兒聽見門口有動靜,看了過來,見是她,倒也沒有什麼厭惡之情,只是走過來兩步,道:“少主已經回去了,你就不要再找她了。”
銀鎖問:“她爲什麼不要我了?我……我做錯什麼事惹她生氣了嗎?”
蓮兒低下頭,說:“我也說不清誰對誰錯。你千萬不要找少主了,你會被殺的。”
銀鎖呆呆地站着。蓮兒似已不想再等她的反應,回頭對大掌櫃道:“走吧。”
大掌櫃居然就提着箱子,跟上蓮兒。
蓮兒從銀鎖旁邊走過,扯出一個笑容,緩緩道:“這房子我已經賣了,你不要再來了。”
銀鎖踉踉蹌蹌回到乞丐窩,那幫小子們也已經回來了。有人忍不住想問問銀鎖爲何又回來了怎麼不住那個大屋了。
魯不平趕緊把他們都攔下來,叫他們該幹嘛就幹嘛,嚴禁去找銀鎖問東問西。
銀鎖有時候就呆在乞丐窩裡,有時候會跑到城外的小山頭上。手裡攥着金鈴留給她的那個小荷包。
裡面的錢都已給了魯不平,她自己一文錢都沒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