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明白了。”
“哦?金鈴明白了什麼?”
金鈴道:“我纔是那傷人利器。魚線端頭所吊鐵墜威力終究有限,但吊着我便大不相同。”
“不錯。可惜明白得有些晚了。不過你去抓魚線,雖不是上上之選,也是中上之選,可銀鎖錯就錯在……不當分心去看金鈴,致使又錯失了第二次搶攻的機會,讓我又把魚線放出來一截。”
“哦……”
“不過不要氣餒,後面打得還是不錯,若不是老夫在外面走了半個月將肚子消了下去,還不得被你一刀割得腹破腸流?”
“弟子不敢。”
曲破星瞧着兩人,又深深嘆了口氣,“打得雖然漂亮,可你們該當明白,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倘使一開始就控制住節奏,贏得便不費吹灰之力。叫人放開了手腳打,可是要白費不少力氣,多受不少傷。金鈴,你說是不是?”
金鈴微微躬身,“可我和她,終究是敵不過……敵不過仇先生。”
曲破星道:“我方纔也說了,你們本是有機會的,可惜都白白錯失了。”
銀鎖低頭不語,曲破星卻湊過來,朝她做了個鬼臉,笑道:“銀鎖,你心中不服,在想‘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仍要回頭去瞧瞧大師姐到底好不好’,是也不是?”
銀鎖驀地給人說中心中所想,眼角迅速泛紅,紅暈從眼角慢慢擴大到臉頰,薰得耳朵都泛起粉色來,更勿論說這話時金鈴也站在旁邊,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曲破星忙道:“你別哭別哭別哭……別哭啊。”
銀鎖恨道:“我沒哭!”
“沒哭?那好那好……我繼續說了啊,我說了你可不許哭。”
“你但說無妨!”
“你心底並非頂頂信任她。”
銀鎖臉上又更紅了一層,眼角果然泛起淚光,她頓足道:“你、你胡說!”
曲破星這會兒又不怕銀鎖哭了,信步走到金鈴身後,從後面探出半個頭來,瞧着金鈴高深莫測的側臉,促狹道:“金鈴方纔屢屢創造機會,你都不信她當真能抓住,偏要耽誤一下,回頭看看她。不是不信是什麼?”
“那都是……那都是……!”銀鎖怔怔地看着金鈴,眼神狠狠抓着她那古井不波的視線,“那都是大師姐總是寧可自己受傷,也要逞能!”
金鈴忽地一笑。
曲破星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嘿,你這小娘子還不是?你始終不信她能有所斬獲,是以總是用這等傷敵傷己的法子掩護她,我可有猜錯?”
金鈴一愣。
曲破星嘆了口氣,欲語還休,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了許久,終道:“可爲之死,也算是中上籤吧……唉,”他收攏魚線,忽地衝天而起,“老夫釣魚去了!你們自己想吧!”
兩人目送着他遠去,忽地又收回視線看着對方。
就連伶牙俐齒的銀鎖此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她呆呆地看着金鈴,臉上紅暈未退,金鈴伸出一隻手來,冰涼的手貼在她悶熱的臉頰上,帶來一絲絲涼意。她握住金鈴的手,眷戀地貼得更緊。
“……小胡兒。”
“大師姐?”
金鈴將她拉近一點,輕聲道:“我方纔想了一想。只怕以後我仍是會那麼做……你是我的小胡兒,我總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你自己呢?”
“我?”
“我平安快樂,你自己又當如何?”
金鈴微微一笑,“只怕我越是盡力,心中越是歡喜。”
銀鎖伸出手來,將她擁在懷中,越抱越緊,似是要勒進骨血裡,緊到金鈴要掙扎抗議,她才停下這勢頭。
“大師姐大混蛋,難道我對你不是這樣嗎?”
金鈴驀地向後仰,又湊回來,勾住她的頸子,狠狠咬在她嘴脣上。她的嘴脣冰涼,不若銀鎖何時都是火燙灼熱,被燙得心中都暖了起來。銀鎖伸出舌頭,熟練地頂開她的牙關,又與她糾纏一處,良久,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分開。
“可是……可是,那怎麼辦?你我聯手打不贏太師父,多半也打不贏師父,難道真的到了那一天,要鬧個兩敗俱傷不成嗎?”
金鈴趴在她頸間,喃喃道:“容我想想,容我想兩天……”
銀鎖忽地一愣,道:“有人來了,我先藏起來。”
金鈴回頭細聽,像是蓮兒來了,便走過去開門。蓮兒尚在兩丈之外,見她開門,喜道:“少主!少主,有人在烏堡外面,說要見你。”
“何人?”
“是兩美貌婦人,我瞧其中一人與少主面容相像,只怕是同少主身世有關……就趕緊、趕緊來了。”
金鈴皺眉道:“與我相像?誰人能與我相像?這兩人是何身材相貌?”
蓮兒細細說了,說到“一人青衫、一人黃衫”時,金鈴已經瞭然,道:“唉,那是師父的長輩,同我的身世有什麼關係?”
“咦?沒有嗎?可我覺得甚是相似……”
金鈴只當是無稽之談,想嘲笑蓮兒“就算是氣質相似,也該是像那調皮的小胡兒”,轉念又將這蓮兒絕聽不了的話吞了回去。
幸而是兩美貌婦人,堡中知客弟子十分客氣周到。兩人見了金鈴,笑着招呼道:“金鈴,我等前來烏山遊玩,叨擾幾日,可好?”
蓮兒聽她直呼少主名諱,暗暗鬆了口氣,心道果真是我會審時度勢,若是寒兒過來出言不遜,還不知要闖下多大的禍來。
“自然好,我叫人收拾客房出來……不知兩位太師叔呆到何時?”她領着兩人從陰森的烏堡底層一層一層地走上去,越往上走,越是明亮。
殷絮凝左顧右盼,像是第一次來,忍不住誇道:“碎玉真會想,一座土樓也給他建得如此巍峨。我谷中沒有專門研究營造之術的人,全是並在機關之術裡的,並不專精……”
任逍遙笑道:“呆到何時就不知道了,純看破星師兄什麼時候玩得夠。”
金鈴大感頭痛,上一次在建業城中就因爲向碎玉和陸亢龍在比武前夕遇到曲破星,才臨時取消了比試,這次只怕也無法倖免。
金鈴當晚就寫了一封信給向碎玉,信上只寫“仇先生來,大小太師叔同行。”
想來向碎玉見信必回,不由得起了感嘆:“銀鎖……你是不是……又得走了?”
銀鎖笑道:“大師姐眼神不對,捨不得我走……不對,在想什麼?”
金鈴道:“金屋藏嬌。”
銀鎖笑得打跌,擱下筆,道:“在哪建金屋?”
金鈴怫然:“最好就在我房間邊上,可是沒法……唔,同你商量個事,從我們攢的那點嫁妝裡撥點錢出來,在……”
她說到一半停住了,銀鎖饒有興致地看着她,見她眉間淨是懊惱之色,竟覺得此人分外可愛。
“……在哪也不好蓋房子,總有被人發現的危險。”
她將剛纔寫的紙收在懷中,手腳並用地朝金鈴爬過去在她頰邊親了一下,笑道:“我就算住在這,不也沒有人發現嗎?”
“可那不同,我來這光明正大,去別處可不光明正大。”
銀鎖輕聲安撫道:“等你師父回來我再走就是了。”
金鈴十分不情願地點點頭,道:“我出去一下,你一個人若是無聊,就去捉弄宇文和阿七。”
銀鎖乖巧地點點頭。金鈴是去安排幾位長輩起居,銀鎖跟去無法現身,只能呆在房樑上吃灰,是以將她留在屋內。
她還當真聽話,去宇文房門口轉了一圈,學烏鴉叫了兩聲。
阿七聽見烏鴉叫,鬆開手上一大團草葉子,問道:“鬼手,你說這是喜鵲,還是烏鴉。”
宇文道:“你管那是什麼鳥?”
“就猜猜。”
“你出去看看不就得了?”
阿七在榻上換了個姿勢,“大晚上的我看不見,你去。”
宇文放下手中的筆推門出去,見左右無人,若無其事地一擡頭,見銀鎖笑得很賊,禁不住嘆了口氣。忽地頭頂一個白影,他伸手抓過,銀鎖手上比了個一,朝他晃了晃。
宇文無奈搖頭,亦啞聲鳴叫,算作答應。
他再擡頭時,銀鎖已不在那裡,徒留一串低鳴。他回到屋中,對阿七道:“烏鴉,飛走了。”
阿七卻又顯得不那麼熱心了,倒回榻上,道:“我那幾個太師叔太師父一點也不好惹,你什麼時候去江陵?我要跟你一起去。”
宇文道:“我說了幾次你師父不在江陵……你去了也找不到他,他在巴陵打仗呢。巴陵在江陵到鄂州的水道中間。”
正說着,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兩人統統一驚。阿七自覺武功不弱,想不出現下有哪個武林高手會忽然跑來找他;宇文心中卻急速篩選着:這個時候會來敲門的到底是誰?是戴長鋏還是白胖子?
謎底迅速地揭曉了,門外有一把清凌凌的女聲低低喚道:“阿七,出來一下。”
阿七連忙彈了起來,拍拍自己身上點心碎屑,問旁邊的宇文:“看得過眼吧?”
待到宇文點頭,他纔敢去開門。
開門果然見到金鈴一身白衣,面色嚴峻地站在外面。
“這……金鈴師姐,這麼晚找我是有急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