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陽到烏山有南北兩條路,北邊金剛臺要衝處近烏堡的地方全是向歆的地盤,聽向碎玉指示,金鈴拐進了南邊的路,從這裡可以直接到當初她逃走的那個村子,向碎玉一派支持者的營地便在那處。
但北邊的路在平原上,南邊的路卻要重新進山,也虧得馬是好馬,金鈴纔敢這樣造次。
她不住地往後看,向碎玉便理所當然以爲她是在看後面有沒有追兵,便道:“我幫你看着。”
金鈴道:“師父腿腳不便,馬上掌握平衡不易,還是我來吧。”
銀鎖卻始終都沒有追上來。
“他們爲何不追?不像是有追兵的樣子。”
向碎玉道:“或許陸亢龍以爲我們走的是北路。料不到我們會反而向着去襄陽的方向逆行一段。”
“沿途皆有守衛通信的教徒,不應當如此……啊,追上來了,剛看見了煙塵。”
向碎玉嘆了口氣,道:“他二人騎馬都比你強,你還有我拖累,怕是追不上了。不如你我分兩路,至少還有一人能走脫。陸亢龍若帶銀鎖來,定然不會分頭行動,而若是旁人來追,只怕不是我們任何一人的對手,不足爲懼。”
金鈴淡然道:“不一定,我們路邊停一停。”
向碎玉奇道:“這是何意?”
金鈴在路邊搬了些石頭,一一塞進馬鞍旁的袋子裡。她力氣甚大,做這些事完全不用向碎玉插手,不一會兒便將那些袋子用碗口大的石頭塞滿,看着鼓鼓囊囊,不免有些累贅。
“師父方纔說你我兵分兩路來引開追兵,我卻覺得你我不能分開行動,一來你的腿腳不能騎馬,路上定有危險。二來,只要有馬,便能兵分兩路。”
她騎着那匹掛滿了石頭的馬上,朝着一條岔路跑了一陣子,手中鐵鏈猛地抽在馬臀上,那馬吃痛,唏律律一聲嘶鳴,撒開四蹄朝前狂奔而去,金鈴跳下馬來,轉瞬回到了向碎玉身邊,跳上馬去,接着將向碎玉拉上馬背,兩人繼續往東行進。
向碎玉低聲笑道:“半年不見,本事大漲。”
金鈴低聲道:“師父過譽了。”
“是金鈴過謙了,這等法子我便想不到,你眨眼就想出來了。這一路上定然有許多奇遇吧?”
金鈴道:“不錯,走了一萬多裡,見識了地底迷宮,沙漠荒原,大河大山,一路增長頗多見聞。”
向碎玉欣慰地笑了,但隨即問道:“我前腳離開建業,你後腳就跑了,之後杳無音信上個月,陸亢龍忽然送了我一車金錢米布,說是答應分給你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弟子不孝,未得師父諭令,擅自離開建業,請師父責罰。”
向碎玉道:“免了,我當初讓你自己做主,莫要讓他們不利烏山,你帶回來糧草錢財,解了我們燃眉之急,我還罰你作甚?”
“啊,”金鈴點點頭,“如此甚好。”
她頓了一頓,續道:“師父走後,我在城中已不見小師妹蹤跡。但無巧不巧,我義兄蕭留夷——他是屯騎校尉,我曾與師父說過的——奉命追查‘持寶藏關鍵的神秘組織’,我懷疑是小師妹,跟上去後,果然發現了她的蹤跡,明教衆人確乎是去找寶藏的。而寶藏的關鍵,就在銀鎖身上。我答應幫她,她給我寶藏的三成。”
“三成?!”向碎玉暗自盤算,心道那陸亢龍豈非已經富可敵國?
“不錯,但一路上兇險無比,敵人衆多,隱藏在各處,明算暗算都遭了很多。我們西出陽關之時,被一羣柔然人包圍,差點就把命送了,還好……還好小師妹智計了得,最後安然脫險。”
“哦……沒事就好,對方几人?”
“對方有二百來人。”
向碎玉隨口問道:“啊,那你們至少得有二十個人吧?”
“我們?只我和她二人。”
“哦?竟然也能叫你脫險?我聽說柔然騎兵以一當十,騎馬衝鋒銳不可當,你們如何獲勝?”
金鈴笑道:“擒賊擒王,說來其實毫無花巧可言。對方乃是烏合之衆,銀鎖從中挑撥,我和義兄的人聯手殺了二當家,銀鎖嚇跑了大當家,其餘小兵瞬間土崩瓦解。我們得以逃脫。”
“當真是奇遇了,你們沒傷?”
金鈴忍不住笑道:“銀鎖被打傷了,幸而養了幾天又變得活蹦亂跳。”
“之後順利嗎?”
金鈴搖搖頭,道:“之後碰見了他們的老仇人,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得人相助,纔將仇人擊退,隨後遇到了可怕的黑風暴,差點沒命回來。”
“黑風暴,哦,我聽陸亢龍說過。當真那麼嚇人?”
“一不留神,人就會飛入風中。”金鈴垂下眼瞼,怕師父神通廣大,從她眼中察覺出狂風中銀鎖走火入魔的秘密來。
“幸好你沒事。”
“最後到了于闐,出了貨,拿了錢,便往回走了,回來的路上就比較太平……”
“可你爲何耽擱了十多日?”
金鈴頓了一頓,猶豫着要不要說實話,猶豫再三,方道:“我和銀鎖,去了神仙谷。”
向碎玉良久不語,金鈴只得硬着頭皮問:“師父,我這麼做不對嗎?”
向碎玉嘆道:“谷中還好嗎?”
金鈴想了一想,便道:“谷中只有……三太師叔,逍遙太師叔,絮凝太師叔,韻兒師叔……還有阿黃。”
向碎玉失笑道:“也不知是第幾個阿黃了……”
金鈴不知如何往下接,只得抿緊了嘴脣。
“你那幾招,是逍遙師叔教你的?”
金鈴點點頭。
向碎玉道:“那絮凝師叔的步伐,可有傳你?”
金鈴剛想開口說“教了銀鎖”,驀地想起這套功夫本是情侶合用,倘使向碎玉因此疑心,可得不償失,便道:“弟子駑鈍,連劍法尚且學不全,沒敢求絮凝太師叔教我。”
向碎玉不疑有他,隨口道:“哦,銀鎖呢?”
金鈴道:“弟子不知,我沒告訴她,她也沒告訴我。”
她剛一說完,便想起兩人在牀上“日夜交流”,不由得下腹一緊。又生怕向碎玉有所察覺,忙運功震懾心神。
向碎玉點點頭,續道:“那麼你們在神仙谷中,幾位師叔太師叔,喜歡你多一些,還是喜歡銀鎖多一些?”
金鈴暗皺眉頭,心道這問題可怎麼答?谷中一共六個人,逍遙太師叔偏心我一些,三太師叔神龍見首不見尾,別人又從不表態。加上銀鎖,一共兩個人偏向我,便道:“大概是我吧。”
不料向碎玉頗喜,捻鬚點頭道:“哼,這纔對。”
金鈴只得微微欠身。
向碎玉問道:“那……你和銀鎖,目下關係如何?”
金鈴心道終於問到了這個問題,幸而早有準備,否則師父定然能聽出心跳異樣,連忙答道:“相互提防,又不得不合作。”
俄而又想,我這麼說也沒錯,我總是得防着她暗算我,否則便要給她折騰一晚上不得翻身,但兩人又須得相互配合,牀笫之事纔有樂趣可言。
她往後看了一眼,道:“師父,他們能不能追上來,是五五之數……”
向碎玉點頭道:“走到這了,就看天意吧……哦,對了,你那黑木牌是怎麼來的?看來竟是明教聖物?何以連陸亢龍也不得不放你一條生路?”
金鈴心道糟糕,這是小師妹給的定情信物,師父要收走怎麼辦?
“金鈴?”
“……說來話長,”她恐向碎玉從她的猶疑中看出真假,便小小耍了個花腔,“也不太光彩。”
“說罷,和師父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金鈴便點頭道:“小師妹那時遇到了點麻煩,她武功不如我,又想騙得我保護她。便用激將法激我,告訴我‘憑這聖火令往南走到長安,給他們看聖火令,他們自能將你平安送回烏山,只是這三成寶藏我便幫你用掉了’。我並未立刻答應,而是先拿了她的聖火令……是以這是我騙來的。”
向碎玉失笑道:“不簡單!你同陸亢龍那徒弟走了一路,竟然學壞了不少!”
金鈴淡然道:“師父若不喜,我改掉就是。”
向碎玉搖頭道:“不不不,你這樣不錯,以前我還怕你和銀鎖相處會吃虧,如今看來真是多慮了。”
金鈴鬆了口氣,暗想這番盤問應該已經滴水不漏了,師父若是還要起疑心,我也毫無辦法,只得帶着銀鎖私奔了。
“師父,烏山的情況好嗎?”
向碎玉沉默了一下,道:“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你……你黛子師叔現如今在偷偷幫我,陸亢龍並不知道。現下烏山北邊在打仗,我們按兵不動,不想壞了大事……”
金鈴直覺向碎玉話沒說完,可他似乎不打算再說了。
“師父,他們似乎沒追上來。”
向碎玉鬆了口氣,看了一眼天,道:“看來天黑之前是趕不到了。幸而這一代是我們的地界。”
“不錯……師父怎會忽然和二師叔起了衝突?”
向碎玉哼了一聲,道:“今天早上,你們到之前一會兒,有個人來找陸亢龍,帶了個人頭來,是靳雲山的。”
“啊……是靳老大……那不就是說……旬陽這個孤島……”
向碎玉嘆了口氣,道:“不錯,旬陽這個孤島,我本是不想要了的,便叫靳雲山回烏山幫忙。可大約是消息走漏了,又或是我的消息晚了,靳雲山死了,我少了個能用的大將,日後的水軍都不知靠誰了……”
“靳老大不是有個兒子叫靳鬆?”
“私生子。不太行……總之我見了靳雲山的頭,便想到陸亢龍要給我個下馬威,威逼利誘之下,終於讓我問出來江陵局勢有變,他恐我從中作梗,便要扣着我不放。”
金鈴奇道:“江陵局勢有什麼變化?”
向碎玉頓了頓,道:“現如今,陸亢龍已明着替宇文黑獺賣命了,宇文黑獺要在江陵扶持個傀儡,陸亢龍便不免要去江陵坐鎮。義陽不穩,因此要將我一併帶去。我豈可答應?”
金鈴點點頭,驀地問道:“師父,我義父義母呢?”
向碎玉頓了頓,道:“你義父,人應在江陵,江陵城防甚嚴,我手下無兵無卒,裡面的情況並不很清楚,只偶爾從陸亢龍手下來報時聽個隻字片語,有此印象。你不要擔心,你義父義母都是福緣深厚之人,不會有事的。”
金鈴低聲道:“但願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我今天又加班,兩天木有寫了
你們不打算鼓勵我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