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跪了一晚,早上任逍遙來的時候,她正在打瞌睡,聽見有人進來,她晃了晃頭,勉強清醒過來。任逍遙手上拿着一個果子,啃了一口,說道:“你小師妹醒了。”
她這才首次看見這大徒孫動容,“她……她怎麼樣?好些了嗎?”
“挺好的,你聽。”
金鈴集中精神細聽,果真聽到風中隱隱傳來清脆的笑聲。
是銀鎖。
“放心了?”
“嗯。”她臉上的表情又斂了起來。
任逍遙卻不在意她的冷淡,繼續問道:“你會不會縫衣服?”
“會。”
“劈柴呢?挑水呢?”
“會。”
任逍遙甚滿意地點點頭,“不愧是碎玉的徒弟,簡直同他一模一樣。”
她又離開此處,回到銀鎖的房間之中,只聽絮凝和銀鎖笑作一團,銀鎖正眉飛色舞地講着黃河皮筏智鬥追兵的故事,絮凝捂着嘴巴,像是聽得十分投入。
“你們兩個……”
絮凝像是剛剛纔發現她進來,討好地笑道:“師姐,你回來啦?”
任逍遙點頭,衝銀鎖問道:“是以你之前是修爲有所突破,現在沒事了?”
“沒事了,我大師姐要跪到什麼時候?”
任逍遙不置可否,“她說叫我不要爲難你,只罰她一個便是,少不得要跪久一些。我有話要問你。”
銀鎖眼珠骨碌碌一轉,忽而甜笑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任逍遙皺了皺眉頭,道:“果真是亢龍的徒弟,連表情都學了個十成十足。我問你,是不是你師父要你來的?”
銀鎖撅嘴道:“纔不是呢,他叫我來幹什麼?”
“來偷凝神靜氣心法。”
銀鎖撲哧一聲笑出來,“他早煉成了焚心訣,用着好好的,幹什麼還要偷心法?”
“你總該知道,焚心訣並不是凝神靜氣,你師姐也說過,她的心法有缺陷,是以要來借閱凝神靜氣,說不定你的也有,所以你們兩個纔來……”她頓了頓,忽然捏緊了拳頭,往下輕輕一砸,“若是如此,少不得重罰她。”
銀鎖擺擺手,“我說就是了,你莫要多爲難我師姐……非是她的心法有缺陷,是我的……經過涼州之時,我本只想替師父來谷中看看……我們四年前在涼州住的時候,他……我師父,時常帶我到這附近山中玩,他總是騎馬帶我在外逡巡不去卻不敢進來。我當時只當他怕擅闖進來沒有命在,後來才知道他好面子得很,拉不下臉來承認錯誤……他是個很念舊的人。”
絮凝唏噓道:“不錯……亢龍確乎從小就重情重義。”
“只是我這功法有些問題,於我來說十分困擾,是以大師姐便生了來看看原文的念頭。”
任逍遙奇道:“你和亢龍練的都是焚心訣,碎玉和你大師姐練的都是冰心凝神,何以都是一樣的,卻只有你的功法有問題?”
銀鎖亦奇道:“我怎麼知道?”
就算絮凝也聽出其中癥結:“你師父難道不知道?”
銀鎖略一遲疑,道:“他知道,我卡在第五重心法很久了,一直無法突破。”
“亢龍就沒想想辦法?”
銀鎖低下頭,道:“辦法想了一圈,卻並沒一個有用的。否則也不必出此下策。”
她又擡起頭來,笑道:“是以此事並不怪大師姐,你們不罰她了好不好,我替她跪。”
任逍遙衝她頗和善地笑了笑,俄而冷道:“君子一諾千金,我既然和她說好了,必不能反悔。不殺你已屬念同門之誼,你還敢討價還價?”
銀鎖偏開頭去,撅嘴生了會兒氣,問道:“那我能見她麼?”
“她這是關禁閉,哪能隨便見?難道你從沒被亢龍關過禁閉?”
銀鎖道:“我們過得顛沛流離,他哪會有空關我禁閉?”
絮凝睜大眼睛,奇道:“怎會過得顛沛流離?”
“對呀,我看亢龍排場挺大的,想來腰纏萬貫,錦衣玉食。”
銀鎖聽了她說話,不禁覺得奇怪,於是擡起頭來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看着看着,皺起了眉頭,道:“你……你……你不是仇先生的婆娘嗎?!”
任逍遙愕然摸着自己的臉,纔想起來昨晚睡前將臉上的裝扮都卸掉了。
“那、那、師父和大師伯見了仇先生之後都如此老實,是因爲、因爲……?”
任逍遙只得點頭,道:“不錯,亢龍和碎玉都曾是破星師兄的徒弟。”
“那、那、那仇先生成日等我去找他,是因爲……”
“見你長得可愛。”
見銀鎖一愣,絮凝亦點頭道:“見你長得可愛。”
任逍遙解釋道:“老人家麼,總是對兒子比較嚴格,老來後悔了,又會對孫子加倍的好。是以小孩都是給爺爺慣壞的。”
兩人雖然都這麼說,但多年相處下來,兩人卻又清楚破星師兄圖謀的絕對不是這麼簡單的天倫之樂,此人必然是算計得清楚,不然根本不會答應帶她們兩個去建業玩那麼久。
“真是如此?”
任逍遙溫聲道:“自然是了。他親手將兩個愛徒趕出神仙谷,心中也很是捨不得的,但又不能召回來,只得加倍對你們兩個好。他是不是說過,要你同你大師姐相親相愛?”
銀鎖聽見“相親相愛”四個字,面上不由得一紅,她跟金鈴早已相親相愛到牀上去了,若是被人知曉,可能連太師父都要加入打斷她的腿的行列。
“嗯?”
“說、說了。”
“這就是了……”小孩子到底好騙,喜怒哀樂全都寫在臉上,喜歡便是喜歡,少女的羞澀和歡喜,當真藏也藏不住。任逍遙嘆了口氣,道:“你別往外看了,等她跪夠了,自會讓你見她。”
銀鎖戀戀不捨收回了視線,問道:“跪夠了,就讓我們出谷嗎?不用留下一手一腳什麼的嗎?”
任逍遙笑道:“不,要整個人都留下。”
銀鎖十分疑惑,續問道:“從此不可再出谷?”
這回輪到絮凝笑了:“我方纔那麼多都白說啦!破星師兄喜歡兩個徒孫,否則不用你們闖進來,早早就該被黛子帶走了。”
“那我師姐……”
“你二人衝撞長輩,合該受罰。”
銀鎖只得點頭。
絮凝不知何時跑出去了,再回來的時候拿了個籃子,道:“吃的,你自己吃,收拾得了便收拾,收拾不了就等我回來收拾。師姐,我要去看看我的水車啦,你去不去?”
“我給韻兒拿點水,她在修你的銅虎呢,你都不管她。”
“嘿嘿,”絮凝吐了吐舌頭,“我先走了!”
她輕功十分了得,幾乎是立刻就不見了,任逍遙嘆了口氣,摸着銀鎖的頭,道:“你在家乖一點,我去去就回來。”
人一霎那走得乾乾淨淨,銀鎖一時間也不知做什麼好,在牀上躺了一會,卻怎麼也想不通從前跟她作對的心魔,爲何會在那一瞬間成了盟友。
她細細回憶,卻發現自從那天夢中婚禮之後,就不曾見過那心魔了,縱然它不斷威脅自己武功再難寸進,和金鈴互訴衷腸以後,心魔更是再也沒出來騷擾過她。
現在,曾經困擾她三年之久的心魔,大概已經隨着那一劍融入血脈,不復困擾。她當時又何曾想過,只要金鈴釋出一點點好意,她就會義無反顧撲進她懷中呢。
想起金鈴,她又一下子從牀上彈起來,剛纔絮凝拿吃的進來,好像並未給大師姐吃東西。她豎起耳朵四處聽了聽,確定沒人看着她,提起籃子一溜煙跑進了堂中——她並未走大門,而是走的窗子,且只虛虛掩了一道縫,方便她等會兒出去。
她剛一走入堂屋,金鈴就已有感覺,擡頭輕聲道:“你來做什麼?”
銀鎖跳到她面前盤腿坐下,笑得眉眼彎彎,“大師姐,我聽說你餓了。”
金鈴依舊跪着,“你怎知我餓了?”
銀鎖伸手在她小腹上按了一下,“你肚子裡的饞蟲告訴我的。”
金鈴皺眉道:“師父曾經跟我說,神仙谷中罰跪是不準隨便吃東西的,也不準隨意交流……”
銀鎖笑道:“啊,我師父也講過呀,他說他做了壞事,常常拉着一班師兄弟罰跪,一人跪一個角落,跪困了又不許睡,只好頭頂着牆角偷偷睡……”
她指着一個牆角道:“多半就是那裡。”
金鈴見她說得認真,不禁笑道:“你又來消遣我,你怎知是?”
銀鎖認真道:“不騙你,肯定是的,角落裡寫着‘向碎玉今天又輸給我’。”金鈴不信邪,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還真是“向碎玉今天又輸給我”,一時不知該笑該生氣。
銀鎖掀開籃子,見裡面幾個油餅,一鍋肉湯,香氣撲鼻,一時喜上眉梢,道:“大師姐,你先吃。”
金鈴雖餓,卻推開她的手,皺眉道:“我不能不守規矩。”
銀鎖道:“你平日吃那麼多,陡然不吃,餓壞了要如何是好?你快吃。”
“你吃吧,我看着你吃。你受傷了,不吃就好得慢。”
銀鎖答得非常痛快,抓起一個餅喂到嘴邊,一口咬下去,看着便覺得脣齒生香,沒嚼幾下,就要往下吞,果然噎住了,金鈴端起湯,拍着她的後背,溫聲道:“越發孩子氣了,吃那麼急做什麼?”
_(:3?∠)_要沒有存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