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金鈴的衣袖仍舊被一根尖刺戳穿,銀鎖當機立斷斬了一刀,纔沒讓她被帶回去。
銀鎖驚魂未定,就連金鈴亦是氣喘吁吁措手不及,兩人還沒喘勻一口氣,金鈴便皺眉道:“糟了,這個聽不出來是什麼……”
銀鎖咬着牙根道:“大師姐,你別跟着我,我們各自往外,分頭行動,把她找出來。”
金鈴皺起眉頭,心中委實不願意與她分開,但銀鎖所說卻半點不錯。銀鎖沒有了靈覺,在這等遍地機關的情境下,確乎是拖累了她的速度。
“我往上。大師姐保重。”銀鎖仰頭看天起跳,金鈴在她騰空躍起的一瞬間,伸出劍鞘在她足底撐了一下,銀鎖跳得更高,是以看清了金鈴方纔說“猜不出是什麼”的東西來。
是十幾個旋轉的半圓機關,半圓下方伸出碩大的鋸片,以一種奇特的陣型縱橫交織。銀鎖身在高空,甚感奇怪。此陣若是她來布,必定全攻下方,爲何連空中也要封鎖?
她踏上一個圓盤,借力一蹬,升起少許,她踏過的圓盤失了準頭,撞上了另一個圓盤,鋸片相互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終因兩塊鋸片互相卡住而墜落下去,銀鎖如法炮製,又踩上另一個。
然而眼角餘光看見下方,卻又覺得不妙,整塊空地之上竟然全都有地刺突起,金鈴方纔所站之地上,已然全是攢刺的鐵尖。
金鈴騰空而起,劍尖點着地面,險險從一片荊棘叢中掠過,銀鎖憂心忡忡,緊咬牙關,終於踩着這些不知名的旋轉機關接近了樹梢,她抓住一根枝條,只微微借力,便蕩進叢林之中,回頭看了一眼金鈴,她左手掐着指訣站在中間一小塊空地之上,似乎算出點什麼名堂,好像感覺到銀鎖的視線,擡起頭來,朝她微微一笑。
數支弩箭又分了三個方向朝着她攢射,銀鎖故意一腳落空,只餘一隻手抓在樹枝上,兩眼卻仍定定地看着金鈴,恍然間又回到了兩人初遇的那個喧鬧下午。
那雙深邃而靈動的眼睛,如今已經牽走了她的三魂六魄。
“師姐?逍遙師姐?”絮凝忍不住戳了一下逍遙的臉,見她還沒回神,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任逍遙!”
“啊?什麼?”
“韻兒發什麼神經?我們還是趕快阻止她吧……”
“不,不忙……”
絮凝急道:“還不忙?韻兒已經開了金木二陣,小徒孫馬上就要進幻境了。她若是出不來,我們怎麼跟亢龍交代?她們兩個又不走在一起,進了幻境自己打起來怎麼辦?我們怎麼跟黛子交代?”
“偏是你要擔心。只要韻兒不開火陣,一切都還在掌握之中,且讓我瞧瞧那兩個壞小子把徒弟教的怎麼樣。”
絮凝扭了兩下,道:“不依啊!爲何師姐半點不着急?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要是傷着了怎麼辦?我可捨不得。”
任逍遙搖搖頭,問道:“爲何你這麼大年紀,還是這麼喜歡撒嬌?”
絮凝恨道:“師姐慣的。”
“嗯嗯嗯,”任逍遙點頭應下,“都是我的錯,看打架,看打架。”
絮凝見她認錯,也把注意力收回了場中,“大徒孫怎麼還不出來,好心急。”
任逍遙輕輕拍着絮凝的背,道:“馬上就出來了。”
她話音剛落,金鈴便將劍鞘一拋,騰身而起,躬身踩上劍鞘,低頭從一隻飛來的鋸片之下掠過,落在了場地邊緣。
觀戰兩人的心卻懸起來了,絮凝握住逍遙的手,不禁說道:“她避得開嗎?”
逍遙搖搖頭,“應是可以的吧……”
金鈴只一猶豫,忽地回身後撤,劍尖抵住身後長刺,劍身被壓出了一個危險的弧度,險險避過縱橫刺下的鐵籤,她毫不猶豫,待到鐵籤盡數落完,立刻縱身跳入叢林,避過背後飛去又飛來的鋸片。
絮凝與逍遙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緊張的時刻過去了,絮凝又來了精神,道:“師姐,你說韻兒會不會輸?”
任逍遙道:“不會的吧,幻境之中是韻兒的天下,莊家怎麼會輸呢?”
絮凝偏要與師姐作對,便嘴硬道:“莊家也會輸呀。師姐同我下賭注嗎?”
“好呀,你想押什麼?讓你先挑。”
絮凝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笑道:“我要押韻兒輸!”
任逍遙眨眨眼睛,“我們絮凝竟會冒這樣大的險?你不是最喜歡贏了嗎?”
絮凝搖搖頭,“放心好了,哪個贏我纔會押哪個,師姐不是一直這樣嘲笑我嗎?”
任逍遙笑了起來,捏住她的鼻子,溫聲道:“是呀,我們絮凝只押百分百會贏的那邊。那我們賭什麼?”
絮凝咬住下嘴脣,看樣子想憋笑,卻沒憋住,“你若輸了,你今晚、明晚、後天晚上都不許還手!”
任逍遙看着她的眼神變得越發溫柔,道:“那我若是贏了呢?”
“你贏了?你贏了我服侍你沐浴。”她頗爲期待地看着任逍遙,準擬她出聲反對便繼續撒嬌撒到她同意爲止,孰料任逍遙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道:“依你,都依你,別吵我看戲了。”
“我怎麼吵你了?”
任逍遙並不跟她多爭辯,只往遠處樹林一指,道:“你瞧,我覺得我馬上要贏了,就是要被小混蛋服侍沐浴,不免被吃了豆腐,有點不開心。”
“什麼……小徒孫怎地如此不爭氣!”
她兩人談論期間,銀鎖已踏入樹林之中,在這兩師姐妹話裡,樹林已是韻兒所發動的幻境的範圍。
銀鎖毫無所知,只當以她的身手經驗,常年在山林之中作戰,就算對此處的地形不熟悉,也可憑藉地形優勢,打敵措手不及,不料才翻上樹枝,便覺得這樹林之中有些不對。
並非是潛有伏兵,百獸避走的安靜,亦非有預備火攻的煙火氣,而是種種聲音都像是拉長了,扭曲了,她扭頭往金鈴處看去,那邊卻什麼人都沒有了。
金鈴脫出了那些恐怖的尖刺鋸片的攻擊範圍,叫她稍稍放心,但未看見她的身影,甚至已經脫出了她的感知範圍,又叫她生出了別的擔心來。
這麼多天來,她和金鈴二人須臾不離,除開白日要避開旁人,其餘時候時時刻刻都黏在一起,“時候到了”之時,便在無人之處纏綿一會兒,以解周身□□,此時金鈴離去,叫她一直滾沸的心冷了下來,反倒十分不習慣。
短暫的間隙中,她迅速鎮定下來,眼前黑霧也漸漸散去,驀地覺得有一道視線刺在她背後,她急忙往前跨了兩步,尚未回身,便覺一道勁風從耳旁拂過。她就地一滾,雙刀交叉身前擋住一擊,定睛一看,來人滿面寒霜,手持雙柺,一言不發地朝着她小腿掃來。
這一幕委實有些眼熟,當年她在家中盼着金鈴回來之時,也是不期然盼來了一支鐵柺。
那時她以爲必死無疑,可也不知生死之間哪裡來的反應力,竟在間不容髮之時從柺杖下面鑽出來,以致日後回想起來,都覺得是明尊護佑。
柺杖雖細,可是實心,實則是鐵鞭鐵鐗一般的重兵器。而彎刀輕小,不能力敵,銀鎖只得跳開一步,心中直疑惑爲何向碎玉會在這裡。看他的表情,多半是已經知道我和大師姐的事情啦……難道是一路追到涼州,專程來打斷我的腿嗎?
她知自己所犯之事不見容於向碎玉,求他原諒是沒門了,至少應該把他絆住往遠處帶,叫他找不到金鈴纔是。
她邊跑邊躲,淨挑樹上穿梭。豈料向碎玉雖然腿腳不便,內功卻甚是驚人,柺杖竟然也能上樹,橫掃刺擊更是融入前進的動作裡。
他的姿勢奇異而迅捷,柺杖每跨出一步便有半丈,偶爾凌空而起,其中夾雜着攻擊動作,圓轉融通,倒像是一套高深的腿法。放在別人身上,肯定十分賞心悅目,只是銀鎖目下着實沒有閒心去欣賞。每一次掃擊的風都比大師姐的劍氣更烈,亦叫她必須全力感知才行。
但越是將靈覺催至極限,越是深深地爲違和感折磨着,自開耳神通以來,她對聲音的敏感與日俱增,此時來自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帶着微小的迴旋與降調,聽在她耳中,就像琴絃走了調,刺耳無比。
可到底是哪裡不對?
她忽地回身,腳踩九宮步,就在層層仄仄的樹枝之間,轉到向碎玉身後。此人與陸亢龍戰成平手,是一個她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造成威脅的敵人,當下全力以赴,手中烏沉沉的彎刀因高速而變得雪亮,像是月光剎那間照耀了滿地。
不料向碎玉陡然轉身,整個人作升龍之勢,旋轉的長大兵器帶起的勁道瞬間將她掀翻,她撞進密密的樹枝之中,壓裂了不知多少枝幹,甚或有碎木透過衣服紮在了身上,她只來得及護住頭臉,脊背卻重重地撞來撞去,好不疼痛。
她更加疑惑,爲何她全然感知不到向碎玉的招式?難道大師伯的冰心凝神也使我的靈覺受損嗎?可我並未覺得眼前蒙上黑紗,也並不是那種大師姐在附近的感覺,靈覺既然存在,卻感知不到的人,當真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嗎?
“唉——”絮凝深深地嘆了口氣,憂心道,“不知小徒孫到底看到了什麼……她怎麼不動了!難道嚇傻了?”
“想必是個大傢伙,你瞧她手上的力道——哎呀——”
“任逍遙,我聽出你幸災樂禍了。”
任逍遙嘻嘻一笑,“我沒有,我纔沒有呢。眼看小徒孫好不了了,我們那大徒孫呢?”
絮凝卻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先別說大徒孫了,韻兒呢?”
任逍遙隨手一指,“韻兒在那邊躲得好好的,你還是先想想什麼時候去把我的洗澡水燒了吧。”
“我要去看看大徒孫,我要你帶我去。”
任逍遙看了她一眼,雙手一收,將她打橫抱起,貼着崖底來到一處瞭望的地方,道:“那,就在那下面,你仔細別被她發現了。”
“大徒孫這又是看到了什麼?怎地完全不還手?”
任逍遙也伸長脖子看了一會兒,狐疑道:“怕是看見碎玉了吧……這可不好了,萬一幻境之中,她當真以爲碎玉要取她性命,不就會死在幻境之中?”
“大徒孫和碎玉關係不好嗎?沒聽破星師兄說起。”
任逍遙橫了她一眼,“你?你能聽說什麼?天天就知道拉着我和你玩。”
絮凝無法反駁,只得哼了一聲,便算是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