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銀鎖漸漸回過神來,睜眼打算繼續的時候,卻發現金鈴已經背對着她躺下了,她十分不解,覺得自己明明沒暈眩多久,怎地大師姐沒耐心等了?她便抵在金鈴頸邊,親了一下,開口問道:“大師姐,要睡了?”
金鈴迷迷糊糊扭過頭,“你怎麼醒了?做夢了?”
銀鎖一下冷汗涔涔,完全清醒了。這並非夢境,而是已被人拉回慘淡的現實之中。她趕緊躺平,手腳都收了回來,挺屍一般直挺挺仰面躺着。
金鈴爬起來摸出匕首,撥開夜明珠,眯着眼睛看着她,道:“怎麼了?做惡夢了?滿頭都是汗。”
她捏起自己的袖子,替銀鎖擦乾了汗,道:“繼續睡?還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銀鎖倏地坐起來,道:“不了,我自己出去,時辰快到了……”
金鈴嘆了口氣,道:“莫像上次一樣跑遠了,早些回來。”
“嗯,嗯……”銀鎖快速收拾起衣服,彎刀也不帶,披着外袍就出去了。
銀鎖一走,金鈴又覺得冷起來,雙手抱着肩膀,屈膝坐起來發呆。
守夜弟子連日來都已習慣這個時候銀鎖要出來轉轉了,對她行禮致敬。
銀鎖在營地邊上轉了一圈,走到火堆中間坐了下來,問道:“累不累?”
白衣弟子們面面相覷,道:“爲了聖教,萬死不辭!”
銀鎖瞪了一圈,道:“問你們累不累。”
“……累。”
銀鎖道:“阿支祁沒死,也沒受重傷,你們站崗放哨,都警醒一點。”
“什麼?!沒死?!那少主你……你是怎麼、怎麼逃出來的?”
銀鎖笑道:“嘿嘿,明日就能歇久一點了。”
“可是阿支祁沒死,少主不怕他又追上來嗎?”
“阿支祁就算叫人,也得要七八天,七八天,我們都到且末了。”銀鎖拍拍青年,“我回去睡啦。”
衆弟子目送她走開,本來輕鬆的心情被她毀得一乾二淨,都想到阿支祁未死,就像是頭頂上懸了一把寶劍,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還是劍尖朝下的。
銀鎖鑽進帳篷裡,擡頭就與金鈴四目相對。她愣了一下,問道:“大師姐,怎麼沒睡?”
“等你。”
“快快躺下……你等我做什麼……”銀鎖手忙腳亂地爬進來,剛摟上金鈴的腰,忽然又是一愣。
若是之後也忍不住了怎麼辦?今天這樣委實太過危險了。幸而大師姐今天睡得熟,才未察覺,否則一而再再而三,最後我要怎麼和她解釋?
怪不得夢中明明已經成婚,卻總是覺得擔心,原來做夢就是做夢,世上沒有這等皆大歡喜的好事。
可是夢中總是發生這等荒唐的事情,難道真的是因爲日夜都與大師姐呆在一起嗎?如若真是如此,只怕得和大師姐說清楚……唔,就說內息紊亂,漸漸覺得壓制不住,不能和她一起睡了,大師姐人這麼好,定然會理解我……只是她從此晚上受凍,可又怎麼解決?
難道發給她一隻駱駝一起睡嘛?不行,駱駝太臭了。
難道讓阿林侃與她同睡?
不行,絕對不行!
金鈴扭過頭,問道:“你一個人在後面變臉給誰看?”
銀鎖驚道:“你怎麼知道我在變臉!”
金鈴道:“你都嘀咕出聲了,就算明日不用早起趕路,你也不能這樣浪費睡覺的時間……”
“什麼我說了什麼……”
“你說絕對不行,我想了一下,我並沒有和你搶糖吃。”
銀鎖笑出聲來,道:“沒有沒有,大師姐想要我的糖,我雙手奉上。”
“滑頭,你明知我不吃糖。快睡。”她抓過銀鎖的胳膊枕住。銀鎖因此不敢動彈,她本以爲做了這麼個夢,一定會失眠,誰知反而異常迅速地睡了過去。
早上銀鎖睜眼醒來,就看見金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被盯得有點發毛,還以爲昨晚的事情終於敗露,心虛道:“大、大師姐,有何見教?”
金鈴道:“我在等你起牀。”
“等我起牀做什麼?”
金鈴道:“你坐着,運功。”
銀鎖依言盤腿坐下,遲疑地看了金鈴一眼,金鈴把手搭在她脈門上,以眼神示意她快點開始。
銀鎖閉上眼,專心運功,運功一週天,她睜開眼睛,問道:“怎麼了?”
金鈴搖搖頭,道:“我想到一種方法,剛纔探探你的脈息,瞧瞧什麼情況。等我想好了,就讓你試試。”
銀鎖十分意外,道:“你怎麼還在想這個?”
“我答應過你想別的辦法,免得下個秋天你光捱揍。”金鈴說完就爬出了帳篷,銀鎖穿戴整齊也跟着爬了出去,把帳篷收起來,捲成一捆掛在駱駝背上,駱駝噴了一下鼻子,鎮定自若地看着前方,銀鎖一聲令下,駱駝站起來,嚮導先行,駱駝一匹跟着一匹,連成一隊,往前小跑行進,駝鈴叮噹叮噹,在藍天之下頗顯遊俠之氣。
只是就像是銀鎖說的那樣,沙漠之中沒有春夏秋冬,白天溫度怡人,熱得金鈴將外面的羊皮袍子脫下來,只穿了一件外套,太陽很曬,她乾脆用兜帽遮住眼睛。這裡地勢平坦,委實不需要金鈴太多的操控。隊伍一路移動,在太陽還在往西行進的時候,就已經到達了第二個綠洲。
金鈴忽然擡起頭來,想必是聞到了水的味道,她看了一眼前方,又看了一眼銀鎖,靠過來問道:“前面有一片樹,是不是我看錯了?”
銀鎖瞧瞧那一片胡楊樹,道:“當然有了,有水的地方就有樹,這個綠洲有很久了,大約是有地下水脈,從此處滲出來。”
她突然湊近過來,道:“大師姐,快去搶位置,等一下可以洗澡了!”
聽她這麼說,金鈴忽然覺得身上癢起來,笑道:“爲何叫我去搶?”
銀鎖道:“他們怕你勝過怕我,讓你去有勝算。”
又大約走了大半個時辰,駝隊終於到了綠洲。駱駝們在上一個綠洲喝過了水,現在對水沒表示出什麼興趣,挨個自覺地臥下來,圈成一個圈。銀鎖吩咐了阿林侃之後,拉着金鈴搶水坑,就用自己的衣服釘在樹上做圍幕。
她盤腿在落滿葉子的沙土地上坐下來,聽金鈴在後面撥水。聽了一會,漸漸覺得不妙,爲了讓自己分心,以頭撞樹了一會兒,不料被金鈴聽出來,問道:“你在練鐵頭功嗎?”
“沒有,我在開百匯。”
金鈴笑了出來。
銀鎖只得又換了個法子,在心底默誦經文。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耳邊有人道:“你在念什麼?”
她一下子擡起頭來,差點和金鈴撞上。
“我聽不懂,初初以爲你在和別人說話,之後便發現沒有旁人,很好聽,是經文嗎?”
銀鎖頓了一下,道:“是。大師姐皈依我教,我可以親自教你波斯語。”
金鈴覺得她的語氣有點奇怪,問道:“不皈依你就不肯教我?”
銀鎖不置可否,指指後面,“我很快,你等等我。”
她跑到衣服後面,迅速把衣服一件一件扔出來,金鈴坐在樹後面,被扔了一頭一臉,只好也念起經來。
銀鎖果然很快,不一會就溼漉漉地跑出來,也沒有笑,但也並沒有生氣。金鈴恍然大悟,她幾乎從未見過銀鎖面無表情的樣子,從認識她的那天起,她不是笑就是哭,不是生氣就是開心,永遠是一副鮮活的樣子。
就連笑都有很多種。
而今她擅長的那些表情,一樣都沒拿出來用。
千里白雪在太陽出來之後,化得一點也不剩,駝隊趕路的速度加快,晚間睡覺之時,銀鎖這個延續了好幾章回的夢並沒有接着上次的意外中斷繼續,安生了許多天,讓她稍稍放心。
她如履薄冰,緊張的感覺快要把自己逼瘋了,簡直度日如年。
她手下的白衣弟子擔心阿支祁什麼時候又會帶着人殺回來,而她擔心什麼時候自己就會無法控制。
兩人交談甚少,甚或大部分時間,愛說愛笑的銀鎖都保持着沉默,好像有重重心事。
因此即使金鈴如此遲鈍,也發現銀鎖這幾日已不再天天粘着她了。
她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走在嚮導附近,金鈴卻在隊尾,只赫連偶爾與她說兩句話,打聽打聽銀鎖在中原的時候又做了什麼危險事。
只有晚上,她才小心翼翼地,繼續做金鈴的抱枕和暖爐。
金鈴鼓足勇氣去問她,她笑了一笑,道:“大師姐想我啦?阿支祁沒有死,我擔心他捲土重來,打一架實在太累了,隊中瑣事也勞心勞力。怠慢了大師姐,請大師姐見諒。”
被滴水不漏地擋了回來,金鈴只得默默退回隊尾去,兩人中間隔了三十多匹駱駝,早已超出了感知範圍。兩人同行已有兩個月,還是頭一回分開這麼長時間,金鈴感知不到銀鎖,竟已不適應這種感覺,方知“銀鎖在附近”纔是她自己早已習慣的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