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道她不肯,神色一黯,道:“你事務繁忙,我原是不該強人所難……只是想着你們都愛吃糖,興許有許多話可以講……”
銀鎖笑了一笑,道:“也不是不可……若有機會,一定去府上拜見。方纔只是想到我偷了那麼多吃的,也從未和主人家打招呼,可有些不好意思。”
金鈴摸了摸她的頭,道:“你若不願給她知道,我幫你瞞着便是。你在王府偷東西吃,我可還誰也沒有告訴。”
銀鎖鬆了口氣,道:“那就好。大師姐爲什麼不陪你娘說話?”
金鈴皺眉道:“……只覺得無甚可說的……”
“你這時又有這麼多話和我講。”
金鈴道:“嗯,對着你,便有許多話想要講。”
當晚,馬隊又夜宿荒野,兩人無法,只得睡在一起。金鈴知曉有她在,銀鎖必定是晚上要出去一次的,無法徹夜安眠,可兩人都存了瞞着旁人的心思,便也不說破。
雖然去程尚有千里,可是過一天便少一天,回到中原之後,要想再如此這般相擁而眠,又不知要尋什麼樣的契機了。倒不如現在抓緊機會,同榻而眠,溫存一番。
夜間寒冷,金鈴脫衣便窩進銀鎖懷中,銀鎖照例摟住她的肩頭,防她手臂生寒,又握住雙手,恐她手腳失溫。
雖是看着金鈴後背,銀鎖卻覺得她似有心事,便問道:“大師姐可是想家了?”
金鈴一愣,道:“爲什麼這麼問?”
銀鎖道:“我見你心緒低落,便隨口猜上一猜,怎麼,我猜得對不對?”
金鈴輕輕苦笑。
她雖然不諳情事,卻是天生便能懂情之人,否則也不會清修十載,一朝便戀上銀鎖。鄉野傳聞之中,若是有情人見在一起,若有肌膚相親,那便是乾柴烈火,情不自禁,非要燒個乾淨不可。銀鎖與她回回貼得這麼近,卻不見她有什麼別的動作,除去在長平初相遇時,銀鎖睡夢中動作不老實以外,其餘時間都老實本分,就算是慾火焚身也扭扭捏捏,和傳說的不大一樣。
豈非正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大師姐不願說嗎?”
金鈴輕聲道:“只是太冷了,心情難免不佳。”
銀鎖笑道:“只是冷便好辦。”
她又緊了緊雙臂,兩條腿纏住金鈴,貼在她冰涼的腳上。身體緊緊挨着她,將她整個人都扣在了懷裡。
“靠得緊一些就不冷了。人身上,就屬腳離心最遠,心頭的血是熱的,可是走着走着,就越來越涼,到得腳尖,只怕要涼透了……啊,大師姐是大夫,應該明白的。是以腳暖起來,全身都會暖起來。”
“嗯。”
“睡吧,明天還要趕路。明天我是不是就可以騎駱駝了?”
“後天才能騎。”
銀鎖到底只是無意,幸而沒有表錯情,將她嚇走。金鈴一邊慶幸,一邊又懊惱。只有她一個人蠢蠢欲動,卻求而不得。不但求而不得,說不定哪天起,這溫暖便再也無處可尋。
身後那胡兒的呼吸漸漸平緩,好久也不見動一下,應是睡着了。
金鈴並非淺眠之人,只是在銀鎖懷中往往睡得特別沉,她明知銀鎖晚上定然得爬出去一次,卻幾乎從未被她驚醒過。她在金鈴睡夢之中離去,又在醒來之前回來,繼續擁着她,保她一夕安眠。
第二日金鈴醒來之時心中便充滿了惆悵。她背對銀鎖,又不敢轉身,怕擾了她好眠,又怕萬一她醒着,這麼近地看着她,只怕當下忍不住就親了上去。
銀鎖卻在此時開口叫她起牀。她鬆了口氣,狼狽逃竄。
馬隊出發之後,兩人又同坐一輛車中,位於馬隊中間的位置。連日來兩人旁若無人地聊天,衆位生怕影月右使有朝一日察覺此事怒而砍人,因此早早學乖,讓出一圈無人區來。銀鎖從白布之下伸出頭,見北風狂躁,不由得十分擔憂。
“輝日輝日。”
“什麼事呀影月。”
銀鎖笑道:“輝日,我們這般逆風,會不會被人追上來?”
赫連笑道:“影月多慮了,我們逆風,別人也照樣逆風。”
銀鎖卻道:“非也非也,若是有人順着山下走,或許會超到我們前面。”
赫連笑不出來了,道:“若是那樣……反正你也想好了,到時按計劃行事,我就不操心了。”
銀鎖做了個鬼臉,“你太懶了,你這樣不行的,你才二十八歲,就跟個老頭子一樣了!”
赫連怒道:“我二十六!”
銀鎖故作驚訝,“那豈非更不得了?你二十六歲便要討個比我還小的老婆,羞也不羞?”
赫連亦驚道:“阿曼比你小?可她從小就比你高……”
“咦,沒騙到你……”
金鈴亦奇道:“咦,阿曼同輝日是……”
赫連害羞,尚未答話,銀鎖已經搶着道:“沒錯沒錯,就是他。只是他做了輝日右使之後,常常和我不在一起行動,是以你沒機會看他們兩個繁星閃耀……”
金鈴莞爾,“哦,遺憾。”
赫連忙擺手道:“不遺憾不遺憾,若是我和阿曼一起行動,少不得天天要被影月嘲笑,那可簡直沒法走路了。”
金鈴皺眉道:“你笑人家做什麼?”
銀鎖搖頭道:“我纔沒我就是觀察他們,問幾個問題,就是阿曼特別喜歡臉紅,問兩句就躲起來了……”
金鈴不解道:“爲什麼要觀察他們?爲什麼還要問問題?聽起來好壞。”
赫連瞧了銀鎖一眼,道:“能說嗎?”
銀鎖忽道:“不能說!我還要和她打架,你把我的弱點說出去我還打什麼?”
赫連本來躍躍欲試,但銀鎖說不,他也只有聽話的份。
馬車又行一日,地平線之上已能望見張掖城牆。
此地本是邊陲小城,前有敦煌陽關烽燧,後有涼州重鎮,但幾百年來,胡虜反天,此地軍閥割據征戰不斷,早將這小城的牆築了又築,是以此城雖小,但外城郭範圍甚大,每隔一段,便有高臺瞭望,而內城高聳,黃土版築,又有一番不同於統萬城的聲威。
忽有猛禽鳴叫,金鈴頭一個反應便是鳴叫的夜梟悲鳴,但這聲音的意思並不是她已知的那些,她略一疑惑,便問銀鎖,“這個沒聽過,他們在說什麼?”
銀鎖奇道:“什麼在說什麼?哦,大師姐,方纔是小黑在叫,你不覺得聲音是從天上傳來的嗎?”
金鈴點點頭,道:“原是小黑……你不是說還有一種能改變方向的口技,何時教我?”
她說的這種口技,聽起來神乎其神,但在野外卻有很多動物都會,諸如佔山爲王的那大蟲,便有一套獨門口技:獵物聽了虎嘯,嚇得肝膽俱裂,抱頭逃竄,而這時老虎便會使出這等口技,讓獵物辨別不出自己在什麼地方,獵物慌不擇路,本能地便逃向聲音來處的反方向,老虎只需張着嘴等獵物自己送上門來便是。
銀鎖躺在她腿上嘻嘻笑道:“不教,這便是貓兒教老虎的最後一招,我若連這個也教你了,以後難保不被你一口吃掉,我還要靠這個逃命。”
金鈴笑而不語。
可只過了一會兒,便聽有駱駝從他們馬車邊上經過,金鈴聽了一下便知是頭馬嚮導撥馬往後找赫連,便捅了捅銀鎖道:“好像出事了。”
銀鎖睜開眼睛,道:“你怎知?”
金鈴道:“聽見的,剛纔阿林侃去找輝日了,輝日說不定等一下便來找你。”
她話音剛落,便聽見車外赫連喚道:“影月,醒着嗎?”
銀鎖掀開白布,露出個頭,道:“怎麼了?”
赫連道:“小黑看見後面有一夥人馬在追我們。”
“什麼人?多少人?”
赫連道:“五十來個吧。什麼人小黑怎麼會知道。”
銀鎖笑道:“柔然人出獵必帶黑隼,你可看見黑隼了?”
赫連一愣,道:“不曾見。”
銀鎖道:“那便不是柔然人。”
赫連道:“那卻不一定,你別忘了他們有幾頭黑隼已在你肚子裡了。”
銀鎖一愣,道:“你說的卻是不錯,不若我們來賭,若是柔然人,便輸你一顆紅寶石,若不是,你輸我一顆。”
金鈴不禁咂舌。
赫連道:“那也不能太小,總得有指甲蓋大小吧。”
他說罷便伸出小指比劃了一下,銀鎖遂啐道:“小氣,你這一趟得拿多少錢,怎就捨不得賭大一點!”
赫連皺眉道:“偏是你最浪費,我的錢大部分都花在了坐騎和武器上,你看看,你看看,這一路的車板和馬掌都是我的錢,耗錢數以萬計,居然不許我攢點錢嗎?”
銀鎖做了個鬼臉,道:“輝日管家婆!”
赫連拿他沒轍,嘆了口氣,轉向金鈴道:“不死金身,你瞧她平日就是這麼一副小魔頭的樣子,聽說也就是在你眼皮底下會老實一些。”
金鈴奇道:“聽說?”
赫連溫和地笑了:“聽建業城裡傳回的消息。”
金鈴皺着眉頭,略覺奇怪,與明教弟子的接觸不就只是去他們分壇找銀鎖的時候嗎?
銀鎖卻是驀地想起了什麼,道:“輝日輝日,那我們是不是今晚就不進張掖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