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風平浪靜,無盡黃沙延綿,車隊凌晨出發,便向西方行進。
天上鉛雲壓頂,連太陽的影子也看不見,好像過了一天一夜天才亮起來。失去了太陽便是失去了時間和方向,頭馬上的嚮導不時舉出羅盤,人和馬都在冷冽的北風之中行走,不一會兒就讓這無盡的荒漠弄得麻木。
只有銀鎖催着馬跑前跑後,不時跳到別人的馬上,掀掉騎士的兜帽,赫連也沒幸免,被她從半醒半睡的狀態裡喚醒。只是剛想發作,銀鎖就跑遠了。他見銀鎖往不死金身身邊靠去,心想惡人自有惡人磨,影月敢這麼捉弄不死金身,說不定會被抓住打屁股。
銀鎖溜到金鈴邊上,不料只是輕聲喚道:“大師姐大師姐,你困不困?”
金鈴本已入定,閉着眼睛聽路,聽見銀鎖靠過來,睜眼道:“我不困,你這麼問,難道你困了?若是想睡,就到我身後來睡。”
銀鎖搖搖頭,道:“只是怕你無聊。這一路上黃沙漫天,沒什麼好玩的東西,我都要無聊透啦。”
因風沙太大,她一張臉全都藏在黑色面巾後面,兜帽蓋住額頭,陰影遮住眼睛。金鈴只能勉強看見她一雙靈動的眼睛不住眨着。
她溫聲道:“你跑來跑去的一刻不得閒,還會覺得無聊嗎?”
銀鎖撅嘴道:“大師姐只知一個人發呆,也不和我玩。”
金鈴沉默了一瞬,嘆了口氣,道:“我記得你昨天好像還說過,這是一趟亡命之旅。你瞧他們都神色凝重,時刻戒備。何以只有你像是出來郊遊?”
銀鎖笑道:“因爲我這樣纔是正常的。若是我也與你一樣板着臉,他們又會來問東問西。一會兒懷疑是不是又有人調戲我,一會兒懷疑是不是我們遇到了麻煩。”
金鈴道:“你這個影月右使還不太好做的樣子。”
銀鎖道:“是呀,大師姐看我這麼可憐,陪我玩好不好?”
金鈴被她看得心軟,道:“玩什麼?”
銀鎖道:“你同意陪我玩了?”
金鈴笑道:“你看周圍的人都盼着我把你拖走,你方纔都做了什麼?”
銀鎖迅速扭頭,眼神所撞之處,白衣弟子紛紛低頭,銀鎖哼了一聲,但又礙於顏面,不好發作
。
金鈴道:“聽說從前在建業之時,都是你的手下盼着你把我帶走?”
“大師姐。”銀鎖板起臉想兇金鈴,可惜總忍不住要笑。
金鈴因昨夜得知銀鎖並不討厭她,心情好得很,不等銀鎖提要求,便問道:“你這麼愛動,是想和我賽馬是不是?”
銀鎖一愣,道:“賽馬不好嗎?”
金鈴道:“你不怕我把你壓箱底的絕招都學去了?”
銀鎖不服道:“這回又不會讓你坐我背後。”
“看會也不難,你的刀法我也快要看會了,不若不要賽馬,你陪我練刀吧。”
銀鎖苦着臉道:“那怎麼行,聖教武功不能外傳,我們還是賽馬吧,總好過讓你偷學了刀法……”
她忽然伸手扯過金鈴手中繮繩,道:“走吧走吧。”
金鈴一晃,保持住平衡,被她帶到隊伍之外。
她們本走在沙土凝固成的巨大土埂上,銀鎖卻牽着她走到了外面的沙海之上。沙地柔軟,她坐在馬背上,亦覺得馬蹄落在沙上時有輕微下陷。
銀鎖亦是一鞭子抽在金鈴的馬上,同時自己也跟了出去,她在金鈴耳邊道:“我們跑上前面那個大沙丘,誰先便是獲勝!”
金鈴嘆了口氣,道:“你同蕭留夷一個做派,真不考慮和他回將軍府?”
銀鎖面露嫌棄之色,道:“王府還可考慮,將軍府太小。”
金鈴微微一笑,縱馬而去。
她雖然先跑,然而銀鎖仍是比她快,上坡之時便超到前面,比她領先一個身位登上坡頂。
金鈴的馬卻陷在沙中,蹬了幾下纔起來。
銀鎖嘻嘻笑道:“怎麼樣?”
金鈴拉着繮繩,與她按轡緩行,等後面的大隊人馬跟上來。
“不公平,你從小到大,整日在沙漠上縱橫馳騁,定然有特別的騎術,與我這等山區來的人比馬術,十分不公平。”
銀鎖道:“大師姐誤會了,這等沙漠上,我們一般都是騎駱駝的。不過你想學,我可以教你呀。你想不想學?”
金鈴眯起眼睛,似是在笑,“技多不壓身,你肯教我,我自然是學的。”
銀鎖忽然縱身一躍,落在金鈴背後,在她耳邊輕聲道:“大師姐,馬鐙讓給我
。”
金鈴皺眉道:“我要掉下去了。”
銀鎖兩隻手從她腰間劃過,一隻手抓住繮繩,另一隻手將她扣在懷中,道:“沒有馬鐙我也會,不過我就是愛搶你的馬鐙。”
金鈴回頭便捏她的鼻子,銀鎖笑着求饒:“大師姐饒命,我這是爲你好嘛,你看,你要學不帶馬鐙的騎法,有什麼用?”
她的鼻音黏黏的,很像是小時候對着金鈴撒嬌的樣子,金鈴忍不住又捏了一下,才放開她道:“饒你一次,別要讓我掉下去。”
銀鎖一邊緊緊摟住她,一邊抓住繮繩,催馬快跑。金鈴與她緊貼,一面覺得平白無故佔了便宜,一面卻又覺得西域的女孩子熱情奔放,沒有禮法管束。這一路不過是自己單相思,前面如何,就像這沙海茫茫,還全然看不見曙光。
“大師姐,大師姐。發什麼呆?你在專心學嗎?”
金鈴道:“當然有,你貼的這麼緊,我就是睡過去也感覺得到……”
她臉色微微一變,想否認並非從許昌一路前來,都在睡覺的時候感覺得到。
銀鎖哼哼冷笑,馬步蹲在馬背上,弓起腰一手摟金鈴,一手抓繮繩,操控着馬不住微小地調整方向,道:“在沙漠中騎馬,同在沙漠中跑步一樣,都是一般地費腰力。馬無法像人一樣用輕功踏沙而行,須得踩實下去不可。此地沙子、石頭、黃土不知累積了幾千幾萬年,沙下四五尺便是硬地,是以馬只要下腳迅速,照樣可以踩實沙子,否則馬蹄向後滑動,徒耗力氣,亦跑不快。”
“那我們走的土埂,其實是……”
銀鎖點頭道:“不錯,我們走的土埂,其實是沙石土壤凝固的巨大巖塊。嘻嘻……”
“壞笑什麼?”
銀鎖搖搖頭,道:“我纔沒有壞笑,只不過覺得說不定現在我們看到的石頭,也是千萬年前的沙石土壤凝固而成的。”
“或者便是如此呢。好了你下去吧,我要自己試試看。”
銀鎖撅嘴道:“大師姐過河拆橋。”
雖然這麼說着,但她還是跳了回去。銀鎖那匹馬好容易沒了負重,見她又跳回來,發出了不滿的嘶鳴。
金鈴道:“乖了,待會讓你來檢查成效。你若還想歇會兒,我就在前面的沙丘上等你。”
銀鎖道:“不歇,我親自檢驗。”
她又一鞭抽在金鈴那匹馬的屁股上,可憐的馬兒剛剛跑了兩趟,現在又被迫跑起來,不滿更甚,噴着響鼻跑了起來。
銀鎖拎起自己這匹馬的耳朵,惡狠狠道:“瞧見它沒?你若是不聽話,也讓你這麼跑,而且晚上不給你飯吃
!”
不知這馬是不是真的通人語,聽了這話便邁開小步跟了上去,俄而越跑越快,緊緊跟在金鈴身後。
兩人又跑上一座沙丘,銀鎖忽然長聲呼嘯,聽着十分高興的樣子。
金鈴溫聲道:“發什麼神經呢?”
銀鎖道:“大師姐大師姐,你不覺得沙漠很好看嗎?看這裡多高!那邊那個更高!”
她催馬走過來
嬉皮笑臉地問道:“”大師姐大師姐,我們去那邊好不好?
金鈴淡淡道:“我們已經走得夠遠了,你家的鳥都出來找你了。”
她往頭上指一指,銀鎖便隨着她的手擡頭看去,果然見到頭上有一隻獵隼盤旋。
銀鎖不服道:“定是赫連叫人放的。”
金鈴淺笑道:“回去吧,玩點別的。”
銀鎖道:“不忙,此處地勢甚高,四面都能看見,除非他們掉頭,否則我們定能瞧見他們。”
金鈴從來都很縱容她,聽她說得有道理,又覺得她決不至於在這種事上胡鬧,便由得她如此這般。
銀鎖忽然指着前方叫道:“大師姐大師姐,你瞧前面,那就是賀蘭山!”
金鈴順着她手指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地平線盡頭有一個隱隱綽綽的山頭,比別處顏色都要淡上許多,顯然是在極遠的地方,然而如此之遠便能看得這麼清楚,想來是一座非常雄偉的山峰。
山峰的前方還有一層一疊的巨大沙丘,就如她們腳下的丘頂,乃是一個巨大沙丘的頂端,旁邊還有數座“山頭”。
背後傳來一聲夜梟悲鳴。
此地自然不會有夜梟,這是赫連在呼喚銀鎖,金鈴回頭,見車隊已在附近,便招呼銀鎖道:“我們走吧?”
銀鎖和她一同歸隊,赫連見她回來便念道:“你還亂跑,前方情況不明朗,也不知有沒有人攔截我們,你就這樣浪費馬的體力……”
銀鎖嘻嘻笑道:“好啦,這都是百裡挑一的良駒,若是就讓它們一天蹭幾步,豈非浪費一身馬性?”
赫連道:“你也知道是百裡挑一的良駒,就別把它們累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師妹當然很明白她要是真敢欺負大師姐,向碎玉陸亢龍喻黛子三個人一個也饒不了她……
#你真的是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