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體溫較常人爲低,雖然有神功護體,不至感染風寒,但感覺卻仍如常人一般。銀鎖扔來的外袍帶着體溫,披在身上,讓她立刻暖了起來。上面猶有銀鎖的體香,聞着溫暖又安心。
卻還是有些撩人。
銀鎖走出門之時已將衣服穿妥,又替金鈴將腰帶綁牢,兜帽帶上,然後一把拉着她一齊跳上屋頂,“走吧。”
宵禁時間已到,街上時有巡邏兵丁,兩人穿過半個城市,銀鎖在一條破破爛爛的小街前跳下地。街邊種着許多梅花,遠遠就聞到一股清香。銀鎖一把摘了兩朵,笑道:“等會兒拿來泡酒喝。”
她先一步拉開大門,掀開暖帳,等金鈴進來。
金鈴鑽進來,撲面一股酒氣將她推得後退一步。屋子不大,只是個小小酒肆,裡面坐着三兩酒鬼,還有些住不起客棧的人,乾脆就趴在桌子上扣着斗笠睡一夜。
銀鎖拉着她找了個角落坐下來,自己找店家說了幾句話,便帶着一壺酒回來了。金鈴見她把梅花扔了進去,晃晃瓶身,然後擱在桌子上。
金鈴問:“這麼帶着帽子,不奇怪嗎?”
銀鎖低聲道:“這地方龍蛇混雜,小郡主還是小心些。”
金鈴不置可否,伸手要拿酒壺,銀鎖抓住她的手腕,道:“再泡一會兒味道纔好,大師姐等一等嘛。”
金鈴餓得心情全無,低頭坐在桌前等飯,不一會兒,酒保端着兩個熱氣騰騰的大扁碗走過來了。
霧氣甚重,甚至看不清碗裡裝的是什麼,唯有那個大小,金鈴十分滿意,比家中的大上一大圈,定可一碗吃到飽。
銀鎖笑道:“大師姐先吃一口。”
金鈴揮手扇開大碗上繚繞的霧氣,終於看清裡面是煮的爛熟的湯飯,粗粗分辨,裡面有便有雞絲乾貝等稀罕物,她舀起一勺放進嘴裡,除了雞肉與乾貝的鮮香,尚有一種特殊的焦香味,令人停不下口來。
“很香,是什麼?”
銀鎖道:“是炒米香。說來毫不稀奇,店裡白天賣剩下的飯,一部分炒了,一部分同雞湯一起煮爛,再混到一起,撒一把蔥花,就成一碗飯。這地方三教九流都有。夜晚賭坊散場,又或是夜盜幹完活,就喜歡到這裡來,花幾個銅錢吃一碗飽飯。我初來乍到,只知有這麼一個宵夜的地方,實在是委屈大師姐啦。”
金鈴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辦法。這飯煮得實在有水平,不硬不軟,不爛不鯁,口感味道都是上上成。”
“大師姐,府上怎麼會餓着你?”
金鈴默默吃着飯,過了一會兒才慢悠悠擡起頭來,道:“睡過點了。”
銀鎖不悅道:“大師姐,師父派我來照看你師徒二人,若你有事,定要告訴我。”
金鈴聽了,默然不語,半晌才悠悠嘆了口氣,點頭嗯了一聲。
……如此果然是奉了師命……
銀鎖斟了一杯酒,放到金鈴手邊,道:“大師姐,喝喝看。這是這家店最好的酒,常人都捨不得喝……”
金鈴從飯盆裡擡頭看了她一眼,道:“只你格外有錢,天天當水喝?”
銀鎖嬉皮笑臉搖頭,“大師姐來了我纔買的。”
金鈴看了她一眼,又不知她這話是真是假,該不該放在心上。
兩人分完兩碗湯飯,喝完酒,金鈴再沒講一句話。銀鎖要送她回去,她也說不用,以及其霸道的輕功絕塵而去,連告別也只是簡單地點點頭。銀鎖眼睜睜看着金鈴跑遠,才反應過來,跳腳罵道:“好心帶你來吃飯,居然連句謝也沒有!大師姐恩將仇報!大師姐太過分了!”
然而再喊,金鈴也沒回頭,她悻悻離去,回到分壇以後,又好好欺負了一下各位明教弟子,才鼓着包子臉睡下。
金鈴每日早上要做早課,之後陪王妃吃早飯散步,然後回到屋中,或偷偷跑出去私會銀鎖,或在家裡偷學大漠刀法。春姐一般不來打擾,她也一個人自得其樂。
她本不需要再加一個侍女,穿衣吃飯梳頭挑水掃地劈柴做飯洗碗她樣樣都可自己做,留下春姐,只不過是不能駁了主人家的面子。
但這小胡奴,她委實無法拒絕。可是留下來,又徒然亂心。她躲回屋裡寫字打發時間,但是來來去去寫的都是些“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她別無他法,只得又運起冰心凝神心法,漸漸心中平靜,空空無一物,她睜開眼睛,又覺得腹中空空,心道莫非我又錯過了午飯?
她走到院子裡,適逢春姐與胡奴摩勒在院中掃地,見她出來,春姐對摩勒使了個眼色,摩勒結結巴巴問道:“小、小郡主,午膳時間已經過了,您要吃些什麼,我去吩咐廚房做一些。”
金鈴擡起頭來,看了她一會兒,道:“中午可還有剩?吃得飽就行。”
春姐素知金鈴什麼都吃,點頭帶着摩勒去了廚房。院子裡剩下金鈴一個人,她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又陷入了沉思。
過不多時,春姐就和摩勒一同回來了,一人手上端了個托盤,進屋擺好。
金鈴的眼神則追隨着摩勒,越看越覺得她有些小動作像足了龍若。
摩勒回過頭來,被她研究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顫聲道:“小……小郡主……我犯了什麼錯誤嗎……”
金鈴依舊深沉地看着她,慢慢搖了搖頭。
晚上她睡不着覺,睜着眼睛抱膝坐在窗邊發呆,銀鎖悄無聲息推開窗子竄進來,見她瞪着晶亮的眼睛,又嚇了一跳。
“大師姐,你這麼晚不睡覺,是專門嚇我嗎?”
金鈴搖搖頭,站起身,從衣櫃裡拿出銀鎖贈的外袍披在身上穿起來,道:“我們出發吧。”
銀鎖替她檢查腰帶,確認繫好,揮手出發。
二人都是黑衣黑袍,溶在夜色之中,本是悄無聲息,銀鎖卻輕輕問了一句:“大師姐,今天心情不好嗎?”
金鈴摸摸臉,狐疑道:“能看出來?”
言下之意,她乃喜怒不形於色的烏山少主,怎麼會被人輕易看破。
銀鎖卻是看她臉色的行家裡手,旁人看不出,她卻無論如何看得出來。
這一問一答,兩人均是無意,卻各自勾出心事來。
銀鎖這一手看金鈴心情的本事,乃是當年寄人籬下時習得,再尋根源,不由得心下淒涼。金鈴是她在世上屈指可數旗鼓相當的好對手,如今還能和和氣氣說個話吃個飯,是許許多多機緣巧合湊在一起,才湊出來的場面,難得到她幾乎已不願意去追究當年的事情。
可是當初年少無知,與金鈴一番乾柴烈火,到頭來說散就散,連個名堂都說不出來,給她留下許多揮之不去的陰影。如今驀然想起當年的事情,讓她十分不知所措。
我都說不和她計較這麼多了,現在又跑出來亂心,我難道能忽然停下來把她打一頓出氣嗎?
金鈴卻是最記得只有小人精龍若最能體察她的心情。銀鎖與龍若同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大眼睛,又都調皮得可以,若不是銀鎖身上那股天之驕女的氣質太過耀眼……
怎麼可能呢?金鈴搖搖頭。龍若清新甜美,總帶着一點小乞丐的自卑;銀鎖精明冶豔,看誰都是俯視,分明是被許多人數十年如一日驕縱出來的,龍若若是能長成銀鎖,她又何須擔心龍若會死在師父杖下?
她忍不住要嘆氣,差點亂了內息,一下子腳步慢了許多,銀鎖伸手一把拉住她,叫她不至於脫隊。
皇城守備森嚴,兵卒徹夜舉着火把巡邏。不過大概因爲皇城多年來從未出過事,巡邏的兵丁雖然走動間隔短,巡邏起來卻是不大認真。
銀鎖正是鑽這種空子,仗着輕功絕頂,在皇城內外任意往來。
金鈴打疊十二分精神跟住她,無驚無險地竄進了向碎玉的單人牢房。兩人縮在房樑上,兩個牢頭換班,金鈴趁機同向碎玉講了兩句話,待到牢頭進來站崗,向碎玉照例叫牢頭幫忙打水,好讓銀鎖金鈴有機會離開。
銀鎖卻跳了下去,直直落在牢頭面前,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牢頭乃是鄧昭業,被她嚇得眼珠子險些掉出來,低聲道:“你就算是幹掉我,也是出不去的。”
“放心放心,鄧二郎,絕不給你添麻煩,說兩句話就走。”
金鈴擔心她魯莽,早早走到門口正上方去,只等鄧昭業往外衝,就直接取他性命,就連向碎玉這纔看出銀鎖同這牢頭乃是相識的,驚魂普定,好半天才說:“銀鎖,你可真有辦法,無怪你師父要讓你來。”
銀鎖謙虛道:“湊巧罷了,有事請講,我去門口看着。”
她和鄧昭業走到門口去,留下金鈴師徒二人在屋裡講話。
金鈴很是擔心向碎玉,又不知從何說起,向碎玉卻笑道:“這地方甚好,無雜事煩擾,爲師久無寸進的修爲又突破了一點點。我囑咐你好好練功,你可有照做?”
“有是有,只是不大能靜下心。”
向碎玉道:“嗯,手伸過來。”
金鈴伸出手,向碎玉翻腕搭脈,摸了一下,道:“唔,小有進步,也是好的。今年比武之前,可不能比銀鎖還差。”
“是。”
“深居簡出,韜光養晦,不要太張揚了。”
“是。”
“家中還好嗎?”
“還好。”
向碎玉忽然壓低了聲音:“可知烏山有什麼動靜嗎?”
“不知。”
向碎玉道:“哼,魔教衆人定然知道……”
金鈴想了一下,道:“我想辦法問問小師妹,看她肯不肯透點口風。”
作者有話要說:小師妹簡直太賢良了!!!大師姐你真的覺得你們只是好♀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