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錢,這兩年臭兒子賺了不少,有一千多塊錢,我拿了一百放到身上就夠用了。其他的你收好,將來要是政策允許了,你到城裡來做點生意。這樣我們一家子就能夠在一起了。以後臭小子要是賺到了錢,你還是存着。要買什麼東西,也不要捨不得花。我給你們三個人都扯了布,你去打幾身新衣裳。裡面還有些糧票,也拿去用,不能用的就拿去換了錢。”何妮臨走前的晚上,一一將家裡的事物交代清楚,她總是不放心,她走了之後,這個家怎麼維持下去。
“放心吧。婆娘,山海爺爺奶奶會照看着的。再說我這麼大的人了,難道還照顧不好倆小子?山風其實很聰明的,根本不用我照顧。幹活也是一把好手。掙的工分比我還多。”張雲陽說道。
“你要把他掙的記清楚,將來還留着給他娶媳婦。山海賺的那些錢也有他的一份。”何妮說道。
“嗯,這是自然。放心吧。你回城的時候多帶些錢,今時不同往日,你現在也是嫁了的人,回去再不好用父母的錢了。這麼多錢,放到家裡,派不上多少用場,再說這倆小子賺錢的本事大着哩。你多帶一些,說不定回去辦置東西,還得花錢。你把錢都帶上。”張雲陽說道。
何妮家裡還有個哥哥,下鄉的時候,爲了能讓哥哥留在城裡,何妮主動報名參加。從家裡的來信中何妮得知,哥哥已經結婚了,而且已經有了一子一女兩個小孩。但是沒有另外分房子,還是與父母住在一起。這樣一來,家裡的房子便極爲擁擠。
張雲陽要將家中的錢全部塞進何妮的袋子裡,何妮死活都不肯要。
“娘,你拿上吧。家裡要是缺錢,我帶瘋子去野豬嶺多去兩趟就行了。”張山海的話從另一間房傳了過來。
“臭小子,這麼晚不睡,還在哪裡幹嘛?”何妮臉紅紅地,好在剛纔沒同張雲陽說什麼親熱的話,要是說了,這個時候還不羞得找個地洞鑽去。
“我可不是偷聽你們的話來着。我是有些睡不着,你們又說這麼大聲,還不讓我聽到了。”張山海說道。
張雲陽也趁機將錢塞進何妮的包中,“婆娘,錢和糧票我給你放這裡了,這裡還有些零錢,你拿到身上,路上別捨不得花錢,把自己餓壞了。山海說得對,我們要錢還不容易得很?去山裡一趟就夠用了。錢多了還怕別人割資本主義尾巴哩!”
何妮沒有再反對,從張雲陽手裡接過錢,想了想又柔聲說道,“你也不要太慣着這個臭小子,該罵的罵,該打的打,不然,將來他聰明反被聰明誤,咱們後悔也來不及了。”
張山海有些冤屈,“娘,我可一向聽話得很,從來沒幹過什麼壞事。”
一家人都沒有睡,就在那裡說着話。
到了四五點鐘的時候,張雲陽就起來做飯了。
何妮也穿好衣服,起來幫忙。
這一回,張雲陽卻不肯讓婆娘幫忙,“婆娘,你連着要坐好幾天的車呢。再去休息一會,等飯菜做好了,我再叫你。”
何妮搖搖頭,“不了,哪裡還睡得着。好幾年沒回孃家了,心裡也想得很呢。”
何妮說着,眼睛便開始瑩光閃閃。
張雲陽淘好米,放到竈膛上架好,便又去捉雞。
“你捉雞幹啥?”何妮阻止道。
“殺了吃唄。傻婆娘,你回城裡了,這隻雞誰還會記得喂?”張雲陽笑道。
何妮笑了笑,沒再阻止,家裡就三個男人,確實沒有誰會記得餵雞的。
外面卻傳來腳步聲,過了一會,便聽到敲門聲,“雲陽,起來了麼?”
“是爹和娘。”何妮說道,快步走了過去。
打開門,果然是張山海的爺爺奶奶過來了。他們手裡提着一個籃子,上面還冒着熱氣。
“爹,娘,你們這是幹嘛?”何妮皺着眉頭問道。
“家裡沒啥東西給你拿的,就煮了些雞蛋,給你拿過來路上吃。”張山海奶奶說道。
“娃啊,路上小心一點。這麼遠的路。嫁到我們張家,可委屈了你。啥東西都沒有。”張山海爺爺道。
“爹,娘,我跟雲陽結婚這麼多年了,沒怎麼孝敬過你們兩老,你們還給我拿這麼多的雞蛋來,我怎麼好意思收呢?”何妮說道。
“生產隊的人都羨慕我家有個好媳婦,又有文化,又孝順,過年過節的,哪回不又是肉又是錢的?孫子哪次打了野物回來,不送一些過來的?我跟你爹還年輕,幹得動,要你們孝敬那麼多幹什麼?”張山海奶奶說道。
“娃啊,你那邊安定了下來,可記得一定要回來。”張山海的爺爺說道,這句話纔是他們要說的重點。
“爹,娘,你們放心,等我那邊安頓好了,就回來接山海和雲陽一起過去。”何妮說道。
“我們放心呢,我們放心呢!”張山海奶奶連連說道,生怕媳婦因爲這一句話而不快。
何妮推脫了好多次,張山海爺爺奶奶卻堅決得很,愣是將籃子塞到何妮手中。
張山海爺爺奶奶,馬上又去幫張雲陽做早飯去了。
何妮纔將籃子放下,外面又有人過來。走出一看,是張直展一家,手裡提的也是一個籃子,估計裡面同樣裝的雞蛋。山裡人家裡沒有別的東西,到哪裡去都是拿米拿雞蛋。一般送人出遠門,都是送雞蛋。
何妮返城的事情,生產隊的人早幾天就已經知道了,今天趕過來就是爲何妮送行的。這個時代,生產隊哪一個出遠門,各家各戶都要表示表示的。
何妮不肯收,張直展卻有些不快,“弟妹,你這咋地,看不起我張直展咋地?”
何妮不懂張家山這裡的規矩,張山海奶奶連忙走了過來,“娃啊,收下吧,別辜負了直展的這一番好意。我們張家山誰家出遠門,鄉里鄉親的都要來送一送的。”
張雲陽走了過來,笑呵呵地在張直展身上捶了一捶,“我婆娘不懂咱們這裡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麼大的聲音,嚇着了我婆娘,今天少不得要給你鬆鬆骨頭。”
“誰怕誰?你真給咱張家山的漢子們長臉了!”誰都能夠聽出來張直展說的是反話。
“我當然給大家長臉了。有本事你也去娶個大學生婆娘來!”張雲陽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偏偏還讓張直展無話可說。
到何妮走的時候,張家山家家戶戶都已經到張雲陽家裡打了個轉,帶來的雞蛋,在屋子裡堆滿了一個木盆。何妮原本就有一個大包裹了,哪裡還拿得動這麼多的雞蛋?不過好歹裝了一揹包熟雞蛋,放在路上吃。現在溫度也不高,放個三兩天應該不會有問題。
張家山的男女老少一直將何妮送到村口。
“好好的呀!”
“早點回來啊!”
“路上保重啊!”
......
何妮不敢回頭,以爲她知道如果回頭,肯定會忍不住哭起來的。
張雲陽早一天就告誡何妮,張家山這裡的人認爲出遠門是落不得淚的。
到了公社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公社大門口那裡停着一臺解放牌汽車,這是比較正式的送行方式了。以前只有送參加的小夥子纔會將公社唯一的一臺汽車派上用場。
要上車的時候,何妮摟着張山海不肯放手,眼睛裡淚水也有些控制不住。
“走了走了,快點呦!”汽車司機催促道。
“婆娘,先上車吧!”張雲陽說道。
何妮點點頭,在張雲陽的幫助下,爬上了汽車。
汽車啓動,何妮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起來。
“崽崽!雲陽......”何妮的聲音慢慢遠去。
張雲陽與張山海順着馬路追了老遠,手不停的向着汽車搖着。
張山海跑了沒幾步便摔倒在路上,瘋子連忙上前將張山海扶起。
“娘,娘.......”張山海看着汽車消失在捲起的濃濃灰塵之中,無力的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