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烏雲遮掩, 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夜色如水,涼得發冷。萬物的聲音彷彿在一剎那靜止,連空氣都不曾流通般。
高樓上的大鐘敲響了十三下, 有踏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是個男人。
他踏着螺旋型樓梯一步一步機械地往上走到樓梯盡頭, 盡頭處有一扇打開的鐵門。他緩緩步進門內, 來到天台上。
微風從天台的縫隙之間拂過一陣陣涼意, 炎熱終於有了緩解。男人的汗水從額邊流下, 他卻像沒有感覺到步伐緩慢地走到天台的邊沿。
沒有月光星星的夜晚什麼都看不清,目光觸及到的高度,全是暗黑處片, 如同見不到底的深淵。
朦朧的影像中,男人似乎穿着得體的西裝, 手捧着一束豔紅的玫瑰花。他在天台邊沿靜默地站了一會兒, 突然縱身而跳, 墜入那無邊黑暗的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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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鬼門開。
林鬼白把桌上的大蛋糕仔細地切成了十等份, 用一個精緻的雕花瓷盤裝起,點綴了一些切成兔子形狀的蘋果片,用蓋子蓋上就走到林茯神的房間裡叫她。
林茯神的房間並沒有關門,林鬼白走到門口就能看見屋內的一切。
林茯神正躺在牀上,緊緊地抱着小熊布偶睡覺。牀邊架起的風扇正不停的運轉葉片, 發出輕微的簌簌聲。
即使吹着風扇她仍是滿身大汗, 臉色蒼白得很。眉頭緊緊地蹙起, 像被什麼可怕的夢魘困住般表情猙獰。
林鬼白輕聲走到她的身邊, 溫柔地拍着她的臉, 聲音也比往時更加柔軟溫和:“姐,醒醒, 你還好嗎?”
林茯神閉着眼睛哼哼幾聲,背過身睜開了惺忪的眼睛看向他,瞳孔沒有焦距地茫然而懵懂的應聲:“鬼白?”
“蛋糕已經切好了,要吃嗎?”
“要……但是我眼睛好痛……”林茯神苦着臉,一副想吃又不想吃的矛盾樣子。
“很難受嗎?熬過今天和明天就會好了。”林鬼白溫柔地撫摸着林茯神的頭髮,微笑道。
“嗯,幾點了?”林茯神乖巧地點了點頭,問。
林鬼白回答,“已經快入夜。今天你在牀上躺了一天,也沒吃什麼東西,要不我把蛋糕端起來?”
林茯神似乎想了一下,才僵硬地晃了晃腦袋,說:“好。”
林鬼白眉眼更加柔和,像一潭春池般溫暖。他又輕輕拍拍林茯神的小腦袋,出去端蛋糕。
纔剛端起蛋糕,蘇樂南就破門而入了。
林鬼白不悅得皺眉斥道:“你就不能正常點敲門嗎,蘇樂南?”
“說了叫我南哥。”蘇樂南無視林鬼白不滿的責備,一手提着寫了“才記”兩個字的大袋子,一手提着蛋糕興沖沖地問:“茯神呢?”
“……”林鬼白真的很討厭蘇樂南這副自來熟的模樣,但拒絕他又會被纏得更緊,只好指了指房間,不大樂意的回答說:“還在房裡睡覺。”
“要入夜了,趁現在趕快叫醒她吧。”蘇樂南一副很懂似的點點頭,徑自走去林茯神的房間,林鬼白想攔他也來不及了。
一進房間蘇樂南就非常高興地叫道:“茯神,二十七歲生日快樂!我買了蛋糕和才記的雞腿飯,快來吃。”
回答他的只有寧靜。林茯神在林鬼白出去端蛋糕的空隙裡又睡了過去。聽到有聒噪的聲音,她才十分不爽地睜開眼睛,一眼便看到蘇樂南那張欠揍的臉。
確實是張討人厭的臉。
本來還想要趕他走,似乎聽到了雞腿飯三個字,又隱隱約約聞到香味,林茯神的肚子在此時咕嚕嚕地叫起來。
“你很吵!把東西放下後趕快滾。”林茯神無力地坐起身,一手抱着小熊布偶一手揉着眼睛說。
蘇樂南毫不在意林茯神如此惡劣的態度,很自在地坐到林茯神牀邊,把東西都放下,用手輕輕蓋在林茯神的眼睛上:“眼睛很疼嗎?一到這個時候你特別難受,我們也幫不到你什麼,對不起。”
蘇樂南原來痞子般的笑臉在摸到林茯神眼睛時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心疼。他的聲音低沉,帶着化不開的柔情,令人很難習慣。
林茯神不習慣蘇樂南這麼溫情的模樣。他的指尖帶着涼涼的觸感,讓眼睛的不適有了淡淡舒緩。她不大會應付蘇樂南這種模樣,語氣就緩了不少:“沒什麼,我已經習慣了。”
蘇樂南又在瞬間恢復成那張無憂無慮,笑得像地痞般的樣子:“說來你二十七歲的話,是不是到了要嫁給我的年紀?”
林鬼白這時端着蛋糕出現在蘇樂南身後:“都說了我姐不會嫁給你。”
“嘴硬也要有個限度。”蘇樂南攤手笑道,“我姑且不說,你們這邊可不能耽誤。之前隨隨便便敷衍過去是因爲時候未到,茯神如果到了三十歲還不嫁過來,她就真的只能永遠是這個樣子了。”
雖然是笑着說的話,林鬼白卻聽得出來蘇樂南很認真。再回頭看看林茯神,她醒是醒了,卻閉着眼睛抱着布偶倚在牀沿聽他們說話,看樣子連罵蘇樂南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外表仍是非常年輕,像個十幾歲的高中生。若是不說,任誰都不會想到她竟然有二十七歲了。
林鬼白明白蘇樂南的意思,只是因爲他的目的不單純才讓自己無法把林茯神輕易交給他。蘇樂南是林荊介的好友,也是他們的青梅竹馬,但他真正的內心又是怎麼樣,沒人知道。
“這樣有什麼不好?永遠像個花樣少女,多少女人都恨不來。”林鬼白的沉默讓林茯神很在意,所以她纔不得不開口這樣說道。
蘇樂南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難得地板起一張臉,非常嚴厲地說:“你們明知道這樣肯定不好,說什麼傻話?”
林鬼白嘆氣,把蛋糕交到林茯神的手裡,“這個話題過了明天再說。來,姐把蛋糕吃了。南哥,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林茯神撒嬌問:“你要避開我說話?”
蘇樂南打斷兩人的對話:“你們別岔開話題,該來的還是會來。我家裡人想見你們,順便還有事要委託你們。”
林茯神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起蛋糕,好像已經沒在意蘇樂南的話了。林鬼白則一臉疑惑:“見我們,還有事要委託我們?”
蘇樂南的家人林鬼白沒什麼印象了,小時候也只聽蘇樂南簡單聊起過,好像是有名的風水師一族。
“他們最主要是想見見茯神。還有,委託你們的事具體我也不清楚是什麼,聽說和死靈有關。”
以往聽到“死靈”之類的字眼,林茯神都會表現出濃烈的興趣。但今天她只顧着吃蛋糕,還邊吃邊打瞌睡,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似乎已經很久沒正式接過除靈的委託,林鬼白下意識反問:“死靈?”
“沒錯。十六那天我過來接你們,具體的情況我讓知道詳情的人告訴你們。”
林茯神吃過雞腿飯和蛋糕又睡了,林鬼白收拾完東西就坐到會客桌旁翻開筆記本作記錄。一邊做一邊問雙腿搭在桌几上,翹着手無所事事的蘇樂南:“剛纔的話你是認真的嗎?”
“什麼話?”蘇樂南把腿放下,坐直身子問。隨即想了起來,笑道:“當然是真的。”
“可你的目的只有我姐的眼睛,不是嗎?”
“當然,你說得沒錯,娶你姐自然是爲了你姐的眼睛。不過,這只是作爲氏族一員而言。你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她的身體已經停止生長。再這樣下去,你又能陪她到什麼時候?只有和我結了婚,她纔會變回該有的模樣。”
林鬼白不是不明白,只是情感上無法接受。這一天,終究是到了嗎?
林鬼白無奈道:“關鍵不是我怎麼樣,是她怎麼想。你也知道,她很討厭你。”
“有時候討厭一個人也是種好的體現。況且她討厭我,最大的原因在於我是荊介的好友這點上。”
林鬼白不得不贊同蘇樂南的說法,“也是。感情缺失的姐姐會如此討厭一個人,確實是好的體現。”
蘇樂南更正道:“你說她感情缺失?我倒認爲她只是比常人遲鈍罷了。一個感情缺失的人,纔不會有那麼豐富的表情。”像想到林茯神被他逗弄後那張氣呼呼的臉,他下意識輕笑起來。
大概看得出蘇樂南想到了什麼,林鬼白又泛起難言的複雜情緒。感覺蘇樂南並不如表面那麼輕佻,又似乎比他這個做弟弟的還要了解林茯神,實在不甘又佩服。
總之最關鍵的還是林茯神的想法。林鬼白對蘇樂南說:“也許是吧。如果你是認真的話,我也不會再阻撓你。要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現在來說說死靈的事。”
“你聽出我話裡有話?”
“並沒有,只是在想你應該不會只聽到死靈兩個字就來跟我們說委託的事。”林鬼白一本正經的回答。
“你好像還挺懂我。確實,我還聽說有許多人自殺了,死法全都一樣。”
林鬼白在本子上寫下死法一致四個字,頓了頓,擡頭問:“一樣?”
蘇樂南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說:“對對,全都是手捧鮮紅的玫瑰,墜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