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在札幌機場送薰上了去江海的航班,在附近餐廳吃,距離他要乘坐的飛機還有一段時間,家明坐在機場大廳裡看報紙,雲淡風清的下午,許多年前他和源賴朝創第一次搭檔碰面也就是這樣的天氣,一個廣場上。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互相關照。”
那時候大內長督剛死,他從歐洲回來,委實是再平凡不過的記憶。
“吶,有時候倒也想不幹了……”
許多年後,也是在一個機場裡,那個人隨意地感嘆了一句,當時他們剛剛執行完一次任務,追殺了一名叛出裴羅嘉的殺手。
“不幹了能去哪裡?”家明低頭看着報紙,隨意回答。
“找地方當個普通人好像也不錯。”
“會有報應的。”
“嗯?”
“剛纔那個人離開了,我們來殺他,我們離開了,也會有人做同樣的事情,這就是因果關係。”
“……合理地邏輯。”
源賴朝創點點頭。兩個人一塊看報紙、喝咖啡。等待着回去地飛機。
“如果我死了。我有一個喜歡地女人……在北海道……”
那是幾年後地一次困局中。家明看着他。隨後點了點頭。
“以前說想離開就是因爲這個?”
“一部分是吧。”
“在一起不就行了,就算當普通人……每天也要上班,也有這樣那樣必須做的事情,跟我們偶爾要殺人有什麼不同……相對來說,我倒覺得我們更自由……”
“哪有那麼簡單?自由……我們這樣的人……你如果出事了我該幫你做什麼?”
“我如果死了……”
他想想,然而不存在任何需要通知的人,這樣也好,槍林彈雨中,他衝了出去。
“我如果死了,幫我幹掉那個叫諸神無念的傢伙吧,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到最後,也只能想到這種無聊的願望。
在那段生命裡,那是與他搭檔時間最長的一名同伴,他後來去看了那個女人,看到她與另一個男人結婚,看到源賴朝創的痛苦與怯弱,以及隨之而來的那種強大,很多東西都無法理解,有時候他也想,那個人的生命,或許比自己要活得有價值,但總之,在源賴朝創死後,他跟那個女人說出了一切,有關那個詞語的迷惑,才猶如一顆已經埋藏了太久的種子,終於在心中萌芽出來。
黃色的白色的燈,紅色的綠色的霓虹,清晨的黃昏的街道,熱情的冰冷的城市,山丘、草原、荒漠、海洋、森林,大雨、陽光與乳白色的霧,形形色色的人,一段生命。回想起來,你會發現,彷彿就在潛移默化中,這個世界就在你的腦海裡輸入了各種各樣的觀念與思想。然而直到重生之初,前世太過堅固的冰冷的基礎還在主導着他生命中的一切,唯一能讓他變得溫和的,只有心中的那個迷惑。
那些人……到底爲了怎樣的東西在活着呢……
於是,又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他才漸漸明白過來這一切,十二年的生命,他終於得到了足以將從前的人生完全置換掉的重量之後,他纔想着或許應該去見見他,纔有了眼前的這段行程,再度面對那個人,對以前的身份揮手作別。
他將報紙翻過一頁,明亮的候機大廳裡,提着旅行箱的高挑美女從他身邊走過去了,高跟鞋在地上踩出令人心曠神怡的聲響。
四年的時間讓他錯過了很多東西,如今也只能到處看看新聞來彌補對這個世界的缺失,娛樂版他向來不怎麼看,不過今天在翻過去之後,他又翻回來了,皺着眉頭看那上面的一則歐美女歌星的訪談錄,那大概是如今在歐洲相當走紅的一名少女歌星,上面附了照片,他持續看了半分鐘之久,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是靈靜和沙沙在江海打過來的,她們已經接到了剛下飛機的,看見她受傷的樣子,免不了就埋怨一番,明明是過去幫忙的,居然還讓人傷成這樣,實在比以前遜了太多,家明也就只得苦笑以對。
如此打着電話,家明隨意朝機場外望去,那廣場的一側聚集了一批人,舉着標語,綁着頭巾,正在狂熱地進行演說,卻是一批要求修改教科書的右翼分子,此時機場進出的人雖然不算多,但也有一些曰本人在旁邊圍觀着,而在家明視野的一個角落裡,一名穿着藍白相間休閒裝,揹着巨大旅行揹包的少年人也正躲在這幫人視野死角的一個花壇後方,看來委實有些鬼鬼樂樂的模樣。
他不過是隨意一瞥,會注意到這人也純粹是習慣使然,對於一些死角位置比較敏感,轉過頭講電話沒講幾秒鐘,視野之中一顆石塊陡然飛了過去。
“啊”的一聲慘叫,站在自制的小臺子上的那演講者額頭中彈,鮮血飈射,隨後朝後方倒了下去,頓時之間場面一片混亂,花壇後方那少年的身影迅速消失,一幫右翼分子衝過去時,看來是沒能第一時間逮住兇手。
這類狂熱的右翼分子多少也跟曰本黑道有些關係,一方面慌亂地將頭上被砸中的那人送往醫院,另一方面則迅速從隨身的一些包裡抽出了繡刀等物,在廣場附近開始尋找可疑人物。家明朝廣場上望了幾眼
年此時已經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進入廣場的人羣中,一)(候機大廳走過來,手中拿着一隻數碼相機,倒是在不動聲色地往那幫右翼分子按快門,這種時候能夠拍到的,自然也就是這幫人凶神惡煞的一面。
看着整件事的全過程,家明不由得失笑,與靈靜再說得一陣,那少年已經進了候機大廳,從家明這邊走過去,隨即聽得家明打電話,卻是停了下來,過得片刻,對個口型:“中國人?”
家明點頭,那少年小聲道:“我也是。”便在家明前方的椅子上坐下,抱着旅行包,饒有興致地看着外面那幫右翼分子的亂竄。方纔那一下石塊正中額頭,血流了一地,這事情可大可小,這些人手持竹刀,因爲同伴被打而滿心的憤怒,在他們的心中,當然也自認爲堅貞的愛國者,這時候在廣場上看一個人攔一個人,質問是不是中國人,非得讓他們說日語才肯罷休,廣場上本來也有警察,但面對這幫氣勢洶洶的狂熱分子,一時間也沒有辦法。
過得一會兒,似乎某些人向領頭者說了些事情,頓時一幫人便一齊朝候機大廳這邊過來,門口的幾個保安連忙攔住,一些人要求機場方拿出剛纔的監控錄像,另外大部分的人便趁着保安少的原因,直接衝進了大廳。
這個時間上,家明也跟靈靜結束了通話,對面那少年笑着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謝寶樹。”隨後說了箇中國南方小城的名字,家明也笑着跟他握了手:“顧家明,從江海來。
”
那謝寶樹望着大廳一側的騷動,很純潔地笑着:“他們幹什麼呢?”家明便在心裡笑起來,兩人年紀其實差不多,只是家明在這時的氣質稍微沉穩些,那謝寶樹則帶着少年人應有的青春稚氣,與家明惡作劇或者害人時的表情卻是一般模樣。他此時自然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右翼分子,要求修改教科書的,被人拿東西砸了。”
“哇……活該。”那幫人要求看監控錄像的要求在短時間內自然得不到答覆,事實上就算拿到了監控錄像也沒用,花壇後方的那個地方碰巧是監控的死角,也不知道這謝寶樹是運氣好還是一開始就知道,而一大幫手持竹刀的人在大廳裡到處質問別人是不是中國人,機場方面雖然迅速調動着保安,但幾分鐘之間自然也擺不平這一切。家明與那謝寶樹正看着這一切,兩名持着竹刀的男子也走到了近處。
“喂,你們是不是中國人?說話!”
謝寶樹眨着眼睛,側過頭來:“哎,他們說什麼你能不能聽懂。”
“問我們是不是曰本人,讓我們說幾句話證明一下。”隨後轉身用日語說道:“我就是中國人,有什麼事嗎?”那邊的謝寶樹點着頭,表示理解了。
“呃……麼西麼西,雅蝶,我內噶各那個什麼亂七八糟的……克幾,伊谷伊谷,花姑娘喲西喲西……哦,還有八嘎……”
此時不遠處也有幾名保安朝這邊跑了過來。兩個人本來就用漢語交談過兩句,這段七拼八湊的日語一說,當先那右翼分子抑制不住怒意,一句“八嘎”,舉刀便要衝過來,謝寶樹舉起相機一按快門,轉身便要逃跑,下一刻,那人被家明一腳踢飛了出去。
這場小小的騷亂並沒有給旅行帶來太多的阻礙,家明畢竟是有所留手,而在機場方面來說,首要的自然也是壓制下那幫搗亂者。家明與那謝寶樹再談了幾句,這看來只是一名單純的青年人,性格甚至還有些天真的成分在內,他搭乘的是家明的下一班航班,都是去往歐洲方向,只是家明去威尼斯,他則會在中途轉機,去阿爾巴尼亞。
只是一段萍水相逢的小插曲,並不足以放在心上,十幾分鍾後家明上了飛機,約八個小時後,飛機抵達威尼斯,因爲時區的神奇力量,這裡仍然是下午。
一出機場,便有人來接他,告知這一事實的是一發超遠距離的穿甲狙擊彈,陽光嫵媚的下午,那發子彈穿過水城的上空,與家明擦肩而過後,打爆了後方停車場中一輛凱迪拉克的車窗,巨大的威力將前後兩扇玻璃同時碎成漫天的雪花。
家明朝後方看了兩秒鐘,神情憊懶地眨了眨眼睛,隨後手機響起來,他按下了通話鍵:“喂。”
“好久不見了,你居然還沒死,又帥了很多嘛。”
“都這麼說……今天從曰本過來,快上飛機的時候有個小朋友攔住我說:‘哥哥你真帥。’我當場就給了他一巴掌……”
“怎麼了?”
“他媽的廢話。”
“呵呵……你的幽默感越來越令人討厭了……”
“你不喜歡這個……可以商量的……有些事情我也沒想到,沒必要跟我發脾氣啊……”
“你能活下來再說。”
家明還要說話,那邊嘟的掛斷,他無奈地望着手機,嘆了口氣,道路前方,幾輛高速行駛的跑車已經脫離了道路,在劇烈呼嘯中,朝這邊撞了過來……
“bitch(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