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結束之後的幾個月裡,江海發生了很多的變故,當然,大多數還是集中普通人難以接觸到的黑道層面。柳正去世之後不久,先是作爲沙竹幫最大勢力掌握者的楊振興在大街上被人一槍打斷了腿,此後沙竹幫內部似乎發生了一些分歧,但隨着幾個堂口老大或者家人或者本人住進醫院一段時間,整個沙竹幫在一種怪異氛圍的影響下暫時的凝聚起來,接任負責人的,是原本柳正的獨生女兒——仍在上高三的十七歲少女柳懷沙。
父親的位置女兒接替,雖然已經接近二十一世紀,但在這種社團組織中卻不算少見,當然,誰都明白一個小女孩成不了事,擡她上位,也頂多是作爲一個象徵,制衡着沙竹幫內部幾位老大之間的矛盾而已。與此同時,之前一直在江海附近與沙竹幫搶地盤的大幫派新寧幫,也終於找準了機會,趁着沙竹幫一蹶不振之時,強勢進入江海,試圖吞併沙竹幫的地盤。
柳正屍骨未寒,沙竹幫的內部又是一連串的變亂,然而新上位的那位少女BOSS似乎也拿出了某種無知當個性的懵懂特質,決心與新寧幫硬拼。她的命令沒道理,所有人都在旁邊看着笑話,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上面政府突然掀起了一輪格外嚴厲的掃黃打非行動,警方似乎將重點目標放在了進入得格外強勢的新寧幫上,配合着附近幾個地市的行動,連續將新寧幫的大小頭目抓了數十,新寧幫的進入還未開始,便被這番大浪打得擱淺灘頭。
藉着這陣東風,稍有收斂的沙竹幫暫時躲過了最大的危機,別人大都說柳正餘蔭護着自己的女兒,這次的運氣真好,然而風頭剛過,在外人眼中什麼都不懂的熱血少女做了一個腦殘到極點的決定。從此以後。沙竹幫不再販毒,並且。也不允許任何人在自己地地盤上做毒品交易。
這簡直就是在熱血漫畫中都很難看到地橋段!因爲誰都知道,在實際操作的可能性上來說,它成功地機率。無限接近於零。
一如善良人士許願世界和平,願望是很美好,但能夠實現的願望,才真正有其意義,連政府都會明白水至清則無魚,一個黑道老大的女兒,卻在這裡叫囂着要禁毒。果不其然,當這個意願逐漸表露出來,首先引起地,便是沙竹幫內部的強烈反彈。所有人都將這當成了是一位完全不懂黑道運作的少女的指手畫腳,然而,此時整個江海的氣氛,卻仍舊籠罩在政府對黑道進行掃蕩的壓力之下,也將整件事情,引向了一個原本完全不可能的方向。
政府在打擊新寧幫的同時,也在下大力氣清理着整個江海的毒品市場,原本這也是每一次行動會發生的事情,大家也都已經習以爲常,有一定地應對能力。無非是抓走一些人,風頭過後大家又死灰復燃,然而這次在沙竹幫,隨着上面意思的表露出來,幾個反對聲音最強烈的負責人立即就被抓進了大牢。而後。不明來歷的龐大資金開始上千萬上千萬地注入沙竹幫,一份份縝密的改革計劃被推了出來。開始對幫派販毒的這一塊業務進行有條不紊的改革,人們這才驚訝地發現,那個滿腔熱血志願的無知少女背後,竟然站着一個無比有力的支持者,而這個支持者,很可能就是政府。
並不是什麼草莽的年代,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每一個能夠存活地幫派,或者都與政府保持着一定程度的默契,在某些方面進行合作的也有,但能夠做到這麼明目張膽的卻委實太少,一部分人開始驚恐地大叫政府要“招安”他們。但大家出來混本就是爲了錢,當大批量的資金不斷注入,各種計劃地實行,幾個作爲人員安置地公司建立並且在專業人士的安排下開始正常運作,內部地反彈便在潛移默化中被壓到了最低。
這樣的背景下,沙竹幫開始洗白。然而各種小幫派之間的爭奪卻愈發激烈起來,當沙竹幫所佔的販毒份額陡然減少,其餘的人便看準機會開始爭奪地盤,在暴利面前,甚至敢於與沙竹幫開戰的人都有不少。
“你們自己又不是沒做過,現在不做了,還不許別人碰嗎?擋人財路會被砍的!”叫囂着這樣的口號,與那些小幫派之間的火拼已然變得愈發激烈,與此同時,被政府與沙竹幫聯合打壓的新寧幫仍舊未有放棄,就在這樣的時機中不斷遊說其餘幫派站在他的那一邊,整個江海,就在這樣的氛圍下過了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二年到來的時候,仍舊處於一片混亂與不安之中。
而在江海的黑道之外,也有着一些事情被柳正的死連帶影響着,發生了無法預估的變化。
“方先生說,讓我給你轉達對簡小姐的感謝……呃,是不是很亂?其實他的意思是如果能有個機會當面、或者在電話裡直接感謝她就最好了……”
二年一月初,小寒剛過,江海的街頭被陡然而來的寒意籠罩着,有些陰鬱的天色中,行人們都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坐在咖啡店臨街的窗前,葉蓮一面取下圍巾,一面跟旁邊揹着書包的少年說話。
“你們還真是忘不了要找她啊。”家明看着手錶說道,“我還有最多七分鐘。”
“只是有些奇怪,簡直天羅地網那麼厲害的組織要找她啊,找不到就認了,可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葉蓮笑了笑,“知道嗎?我曾經懷疑過她是你假扮的,不過伯爵那件事之後,我知道這種想法很蠢。”
“唔。”家明模棱兩可地點點頭,“是很蠢。”
“好吧,既然一定不願意出來,我就不說了,不過,那份情報的確爲我們挽回了太多的東西,單隻這次揪出來的那名間諜,如果讓他成功,那份導彈系統資料的流出大概會讓我們損失幾十億,所以方先生的意思是,還有什麼需要,別客氣,大家好纔是真的好嘛。”
“賞你媽餅吃……”家明喝着咖啡,暗罵一句,“唔,該要的我會說的。”
“趕着去接沙沙?”
“今天下午又讓她曠了兩節課。”家明撇了撇嘴,如果不能在晚飯前把她揪回去,估計靈靜會發飆了,真是……
“真是羨慕啊……沙竹幫的洗白基本上是沒什麼問題了,不過……真還得這樣打下去嗎?我不是有什麼意見,只是覺得沒什麼意義……”
“有人覺得開心,那就有意義了……怎麼?上面有聲音?”
“暫時還沒,掃黃打非成果卓絕,曲市長這邊的政績也有加分,一羣黑幫每天火拼一下,只要不死太多人,我們這邊也沒問題,不過……沙竹幫這樣子弄下去,黑道就會逐漸排斥他們,最後這跟警察有什麼不同,我是很佩服沙沙的理想啦,她開心當然也很重要,或許三四十歲的時候跟你們的兒女說,啊,老孃當年當老大的時候,誰敢販毒就滅誰,不過……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她明白?這樣做,其實意義不大。”
家明攤開手:“我覺得很有意義啊,在她的領導下,江海販毒的至少少了一半。”
“當然也是,不過人家是前仆後繼,沙竹幫就這樣耗下去?”
“爲了正義嘛。”家明隨口回答,看着手錶站了起來,“我去找她了,拜……”
“拜……”
“啊,對了。”走到一半,家明又皺着眉頭走了回來,“以後大家見面,在街上聊幾句就行了,不用到這種地方來……”
“我覺得這樣比較正式啊。”
“不是,你長得比較娘娘腔,那些人路過的時候第一眼看見你是女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發現你是男的,然後看我的眼神就比較亂七八糟了……OK,就這樣了……”
家明揮揮手離開,葉蓮在那兒愣了半晌:“我日……”從口袋裡拿出鏡子來端詳半天,無論如何都覺得自己的樣子的確很有男子氣概:“這些人都什麼審美觀啊。”口中抱怨一句,耳聽得側後方那桌一個小孩說道:“媽媽,那個姐姐好漂亮哦。”頓時整張臉都崩潰掉了。
“別瞎說,那是哥哥。”
“可是他在照鏡子耶,是不是要化妝,我只看見過媽媽你把化妝鏡放在身上,爸爸從來不用的……”
“我是特工……”
他在心中有些欲哭無淚地辯解……
帶着這樣的鬱悶心情付賬出門,扭頭往左邊的街口望過去時,卻依舊能夠看到家明的身影停在那兒,一隻手扶着電線杆,一隻手捧着額頭,好半晌都沒有動靜。此時街上多是下班放學的人流,那道身影不時被行人擋住,他看了幾眼,心道:你長得又不帥,擺什麼POSS啊?再想想這樣子像是吃錯了東西在嘔吐的樣子,回頭看看咖啡館,再去看時,那身影已經在街角消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