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讓開——全都讓開——”
以曹東峰爲人質,滿口鮮血的家明此刻明顯陷入了某種瘋狂的狀態之中,匕首挑斷了沙沙身上的繩索,隨後,他們一路退向這伐木場的後方。那外表完美,實際上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日本女孩也趁着方纔的機會拼命掙扎起來,步履蹣跚地跟隨在家明的身側,雖然正經受着巨大的痛苦,每走上一步,身體各處都仿似針扎一般的疼痛,但那張瓷娃娃一般美麗的臉上仍舊沒有半點表情,她知道,這已經是她最後逃跑的的機會。
另一邊,沙沙卻是一面跟隨着,一面擔心地望着此時的家明。竹刀並沒有打在他的臉上,然而鮮血卻染紅了整片嘴角,眼睛裡滿是顫抖不定的紅光,平日裡看來膽小怕事,笑起來又是誠懇老實的這個男孩子,如今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他一定很痛,很害怕吧,他倒底是從哪裡得來現在的這種勇氣呢?
平日裡在武館,葉叔叔逼着他學武,他向來都想着偷懶,寧願在一旁打雜,給人遞水、遞毛巾也不願意學,偶爾被說得沒有辦法了纔會打上兩遍拳,他的姿勢擺得很正確,很準,然而一旦跟人對他,他卻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過的,向來過上幾招,就圍着擂臺像泥鰍一樣到處跑。按照葉叔叔的說法,他的拳法根本就是生搬硬套,一套全完整下來很漂亮,拆分開就根本不知道怎麼用。
然而在剛纔,他的那幾下動作,卻很明顯都是葉叔叔興之所至曾經教過的幾個格鬥技巧,衝過去,抓人,躲避,一系列動作靈敏迅速,一氣呵成,甚至連那個變態的日本老頭都沒有跟上。但在他的身邊,自己卻很明顯地看到了他手臂和身軀的微微顫抖。
“全都給我退遠點——咳、咳咳……”
微帶哭腔的男孩聲音,在歇斯底里的吼過之後,帶來幾聲被口中鮮血嗆出的咳嗽,匕首卻也因爲這一刻的震動刺得更深了一點,旋即,曹東峰也帶着哭腔的喊了起來:“退啊!你們退啊!他快刺到我了!他塊刺刀我了!”
數十名手持砍刀、凶神惡煞的男子聞言停了一下,隨即又呈半圓形的跟了上去,曹景豪在其中大喊:“小子,你別亂來,你敢傷了他,我殺你全家!”
“我殺你全家!”他的話音未落,家明已經雙眼通紅地喊了起來:“你有種再說一句,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家絕後!”
“好、好,我錯了,我不說、我不說了,好小子,放輕鬆、放輕鬆,別緊張……”曹景豪平日裡發號施令多了,此時方纔意識到是對方手中有人質,如果是個有理智的大人也就罷了,但看這小子現在的狀態,很顯然是方纔被打得狠了,現在基本上已經半瘋,這種人,被逼急了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挾持着人質,三人從兩棟房屋之間退到伐木場的後方,籬笆在那裡開了一個小門,通向後方的山林之中。沙沙心想要是走的是前面就好了,不過當時家明肯定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這幾十個拿了砍刀的人半月形的圍過來,要讓他們放自己幾個人再走前面,一定是不可能的了。想了一想,她又望了望身邊半瘋狂狀態的家明,心中好痛,從來都是自己和靈靜在保護他的,現在卻因爲自己家裡的原因,讓他捱了打,變成這樣。不過,望着他這樣歇斯底里地保護着自己,迫退所有虎視眈眈的壞人,心中又有一絲莫名的甜意。
幾人出了那小門,望樹林之中退去,待到到了樹林邊緣,家明忽然又是大喊道:“你們不許動!不許跟過來!”
“不可能,你也要幫我想想。”曹景豪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柔和,“要是你們跑了,把我兒子殺掉了怎麼辦,我必須要看着你們,必須要的……”
“你兒子本來就該死!”家明大叫道,“不過我不會走的,我會讓你們看到他,但是沙沙必須要走,必須要!我必須確定沙沙走得夠遠了才能放人!”
“好,沙沙可以走,但是我必須看到我的兒子安全,還有那個女人……”
“她不關我的事,但是你們誰敢過來我就會殺了他!”
“好,不過去、不過去,我也會跟月池先生說清楚……”他說着,讓那翻譯轉告日本老頭不要隨便出手抓人,老頭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卻也沒有什麼動作。
四人緩緩退入後方的樹林,這邊的十幾人能夠清楚的看見站在一片矮灌木後的家明跟曹東峰,名叫沙沙的女孩正在那兒哭喊着什麼。
“我不走,要走我們一塊走,我不能留下你在這裡……”
“我說了,快走!我要在這裡拖着他們!你只能是累贅,給我滾啊!”
“不……我不要……”沙沙搖着頭,滿臉都是淚水,“我不能走,你以前都不敢罵我的,但我知道你是想讓我一個人逃,我不要……是我害你被打的,要是我爸爸不是黑道的……”
“你現在說這些幹嘛,給我走啊!”家明說着,一腳踢在了沙沙的肚子上。這一下沒用多大力氣,然而沙沙也沒想到家明會踢他,踉蹌幾步,便摔在了身後滿是落葉的地上,捂着肚子站起來,她委屈地哭道:“家明,你踢我……”
“我……”家明叫了一聲,隨後,原本繃緊的肩膀終於垮了下來,這一刻,他似乎突然回覆了以前膽小怕事的形象,手腕也抖得更厲害了一些:“對、對不起……可是,沙沙,我很害怕,但是我們兩個只能走一個了……抓住曹東峰,他們一定會跟着我們的,我必須要在這裡看着……”
那聲音說着說着,漸漸變得有些哽咽:“沙沙……我怕痛,我也怕死,我喜歡跟你和靈靜在一起,要是死掉了,就再也看不到你們了……剛纔我好痛,被打的時候,我差點就忍不住叫出來、哭出來了,但我是男人,有的時候,我是不能叫,也不能哭的……我是男人,所以現在我得留下來,要是你逃出去了,就即刻叫警察過來救我,天快黑了,沙沙,你一定要從這裡逃走……”
眼望着此時的家明,沙沙更加哭得厲害了起來,過來片刻,她方纔說道:“好……我一定會叫警察過來的,但是家明你要答應我,一定也要逃走,不能被他們抓到了啊。”
“嗯,我一定會的。”
“還有……你可不可以……讓我親一口……”
“嗯,呃?”一瞬間,家明有些驚愕,差點把正在裝哭的神情給嚇掉,好在此時天色已是傍晚,林間光線不足,沙沙也不怎麼看得清。
正錯愕間,只見沙沙走了過來,柔軟的雙脣貼上來,卻並非對着家明的嘴,而是貼上他嘴角的那些鮮血。柔軟溼滑的小舌伸了出來,直到舔去了家明嘴角的鮮血,方纔停下來,隨後,她一抹眼淚,輕聲哭泣着朝樹林深處跑了進去。
呃……口水的感覺,比血的感覺差好多啊……
感受着嘴角上鮮血被舔掉後換成了口水的感覺,家明心中略感無奈,隨後望了望仍舊站在身邊的少女月池薰,皺了皺眉頭。
此時月池薰也正好望着他,她並不懂得中文,因此現在也只能跟着家明。但片刻之後,她忽然鞠了個躬,用悅耳輕嫩的聲音說了句:“阿里嘎多(謝謝)。”轉身艱難地小跑向樹林的另一個方向。
耶……這是怎麼回事……
家明微感愕然。事實上,卻是因爲月池薰誤解了家明的意思,她自從被抓了過來,被那老頭打得最多的便是雙腿,此時雖然咬緊牙關站起,但實際上的行動能力已經比尋常人都不如。家明望向她的那一眼,是在考慮該怎樣將這個女孩子也送走,然而看在月池薰眼中,便以爲這男孩是在擔心自己變成他的累贅,畢竟家明裝得太過逼真,看在她的眼裡,也大概認爲,這個男孩,沒有像自己一樣經受過訓練。然而他捱打,可以咬牙忍住,他害怕得全身發抖,卻可以面對着這麼多的敵人堅持戰鬥,甚至將她們兩個女孩子帶到這裡,這一點,也令得月池薰格外佩服。
對方的追蹤能力很強,憑着現在的狀態,想要逃過去,基本上近乎不可能,然而這孩子的力量也有極限,自己不能連累他了,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自己也得試試……
樹林外,幾十人虎視眈眈地看着,曹景豪在緊張地望着手錶,漸漸的,距離沙沙逃離已經過了十分鐘,他望着灌木後的兩人,大叫道:“好了,她們跑了十分鐘了!可以放人了吧!”
這邊樹林裡,曹東峰感受到背後的匕首鬆了一鬆,連忙說道:“家明,好了,你快跑吧,我保證不追你,你現在跑,一定可以跑掉的。”
他方纔聽了家明對沙沙說的那番話,已經認定了家明此刻處於極度的恐慌之中,不過,如果他此刻敢回頭看一眼家明的表情,就會知道自己其實是大錯特錯了……
在兩個女孩面前表現出來的顫抖沒有再出現,臉上的表情輕鬆隨意,家明嘴角勾起一絲邪惡的笑容,靠近了身前的少年。
“剛纔……打得很過癮吧?”
“我……我……”
“你放心,我不打你也不殺你,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痛苦跟絕望——是絕望哦”
曹東峰腦中大概還沒能理解好這句話,家明揚起手,刀柄在他的後腦上一敲,隨後拖着暈厥過去的曹東峰,隱沒在樹林的黑暗之中。
樹林外,曹景豪等人只能看見兒子的身體忽然就倒了下去,隨後,家明的在那裡轉身、消失……
“快追!”
手持砍刀、鐵棍,幾十人一窩蜂地衝進了樹林之中,那日本老頭的速度最是快速,他取的方向跟所有人的都不一樣,那是月池薰逃跑的方向。
太陽斜下了西方的山脈,連最後一抹餘暉,都從那天際之中逐漸隱沒,黃昏,樹林便如同一頭雌伏的蠻荒巨獸,將所有人都吞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