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高揚,金屬在夜雨中拉出燦爛的火花,玻璃碎片飛輛四米多高的巨大車身猛烈地撞擊在一起,高舉起的巨鏟將另一輛剷車的駕駛室幾乎完全撕裂,那駕駛員提前一步向另一旁的石礫堆中跳了下去,一時間死活不知。
又是一聲轟鳴,待到剷車一側離地的雙輪再次砸回地面,場面纔有了瞬間的平靜。
“他媽的搞什麼……”
望着這場景,永盛幫的十多人向前走了一步,那剷車前方雖然燈光明亮,但駕駛艙內卻是一片漆黑,陡然間,一個人指着剷車原本停在的那個位置,喊道:“開車的司機在那裡,你們看,那是不是……”
“那他媽上面的……”
話還沒說完,剷車尾燈炫目地亮了起來,隨後,是依舊強勁的渦輪鳴響,這剷車的輪胎便有一人多高,此刻正以高速倒車,朝着他們撞了過來。
與此同時,那智哥與樑仔從街道另一端的一間房屋中出來,不耐煩地撐起了雨傘。
“他媽的怎麼突然停電了?不會是英雄他們乾的吧?”
“哈哈,說不定是。”以往趕人的時候,剪電線、斷水管這樣的事情常做,那樑仔深知同伴的作風,不由得笑了起來,一邊的智哥笑着搖了搖頭:“得、得,他們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吃我一頓好的……嗯,今天到這裡吧,你看,那剷車是衝着我們來的嗎?”
街道那頭,踩足了油門的剷車朝着這邊飛馳而來,車身前方的四盞燈光成爲整片街區最大的亮點,兩側街道、樓房上的人們看着那剷車呼嘯而過,將街尾的兩個人變爲舞臺的中央。
“哇喔,這車開得有夠狂野的。不過智哥,如果坐着這個大傢伙在市裡兜風會不會也很有感覺。聽這聲音,比悍馬、凱迪拉克可猛多了……”樑仔說着,衝着那耀眼的燈光揮手迎了上去,面帶笑容,慷慨激昂。
上百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在近處陽臺上的,甚至還能清晰地看見燈光中男子燦爛的笑容,不知道誰喃喃說了一句:“可憐的孩子……”
燈光將首當其中的男子吞沒了下去,隨後一聲悶響,帶着鮮血的人體飛了出來,智哥撐着雨傘,笑容僵硬在臉上,側頭看時,那樑仔的身體倒在雨水之中,雙腿被齊膝鏟段,渾身上下都在冒着鮮血,由於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幾乎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兩個人的身影定格在燈光之中,變成一副格外驚駭愕然的默劇。
由於那智哥撐着雨傘是站在路邊,剷車似乎一時間沒有找好位置,此刻一個倒車,舉起剷鬥便向這邊衝了過來,智哥一把扔掉了雨傘,朝着旁邊的深巷便逃了進去。 www▪ Tтkā n▪ ¢O
剷車當然不可能直接推倒房屋去追,此時失去了目標,直接朝街尾的轉角衝了過去,片刻,長街之上所有的東西都平靜了下來,電筒的光芒在家家戶戶門前閃爍,唯有那輛駕駛艙被鏟爛的車依舊在雨中響着畢畢啵啵的電火花,隨後,人羣開始向雙腿被剷斷,此時渾身鮮血的青年圍了過去,一部分永盛幫的成員,則追往了智哥逃去的方向。
……
……
黑暗、小巷、雨幕,他在沒命地奔逃。
不知道想要殺他們的人倒底是誰,不知道方纔的事情爲何會發生,事實上,進入黑社會之前,他就聽說過很多有關黑道之上某某不得好死的傳聞,他曾經是害怕的,他是留學生,雖然在國外讀的不是什麼非常有名氣的大學,但留洋歸國,本該有很好的前程、光明的道路,然而父親欠下了高利貸,黎永盛在黑道打滾多年,近來衣食足而知榮辱,忽然喜歡上了文化人,於是逼迫着他到建築公司去做事。他,曾經是害怕的。
害怕有一天睡醒忽然成了被人追殺的對象,害怕有一天警察忽然敲響了家裡的門,帶來一副手銬,害怕有一天會被逼迫着手持砍刀去砍人。但久而久之,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黎永盛對他相當的客氣,每天進進出出有一幫小弟跟着,惹了事有別人幫忙出頭,在街上可以橫着走沒人敢惹他,黑道不像是正規公司,一切都得按照規章制度來辦事,只要偶爾出個主意說句話,一切都輕鬆得有些不可思議,隨後他便忘記了害怕,喜歡上了這種生活。
然而就在方纔,當那轟鳴的四輪呼嘯而來,跟在身邊許久的樑仔在一瞬間由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倒在血泊中的屍體,那一切的恐懼便在陡然間涌了上來,各種各樣關於生與死的傳聞,有人要殺他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黑暗中,踩着泥濘與雨水,跑過無數的房屋,這樣的小巷之中,能夠見到的多半是房屋的後牆,開了窗戶的、沒開窗戶的、有人聲的、沒有人聲的……就彷彿在一瞬間踏過了人生所經歷的無數風景,許多的記憶從時間的縫隙中一晃而過,似遠似近,不知什麼方向似乎有人在叫他,但一時間他沒辦法分得清楚,這是他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景
次經歷這樣的恐懼。
然後,他看見了黑暗中隱隱現出的那個輪廓,想要轉身,但一下子已經收不住腳步了。
那一刻,他操起了公文包,朝着前方的人影砸了過去。
“別擋道!”
下一刻,鋒芒劃破黑暗的雨夜,公文包整個被撕裂成兩半,包括文件、鋼筆、大哥大,所有的一切都被直斬開來。刀鋒斬上他的胸膛,沿着他頸項的線條閃電般的直刺而上。
“噗”的一聲,這冷酷到極點、準確到極點的一刀從他的下顎直刺了進去,時間定格在這一瞬,空中有東西飛舞起來,眼中閃過的最後畫面,依稀是那少年陳懇恭敬的笑。
“我這個人……最受不得驚嚇……”
喧鬧聲漸漸傳來,有人找到這裡,他靜靜地跪在這黑暗的小巷中,鮮血從被撕裂的下顎流滿了一地。雨依舊紛紛揚揚的下着,從世界最初下到了世界終結,下在世界的每一處。
……
……
從陽臺上無聲地出現時,黑暗依舊在持續,房間裡點着蠟燭,兩名少女在燭光下寫着作業,兩顆腦袋靠在一起,靈靜用手中圓珠筆在沙沙的作業本上點來點去,爲她講述着題目的解法,感受到他的出現,兩人都擡起頭來,沙沙笑得燦爛,靈靜則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下一刻,繼續爲沙沙講解起題目來。
脫下雨衣,處理善後,隨後是洗澡,外面依次響起警笛聲,前一次大概是救護車,後面的就是警車了。走到窗臺上,五六輛警車停在街道前後各位,一部分警察看護着現場,一部分警察向周圍的人詢問着事情的始末。不過,本來就沒什麼線索留下,這樣的雨夜中,自然不可能找到任何東西。
回到房間,靈靜將三人的文具分各個書包收好,輕聲說了一句:“作業幫你寫好了,明天記得交,別老抄薰的。”沙沙望着他,安靜得出奇。
不多時,一名警察例行公事地來問了一些情況,夜到得深時,三人靜靜地躺在主臥室的那張大牀上,兩個女孩一左一右地摟着他,彼此的肌膚緊緊貼在一起。
“會不會覺得我很殘忍?”黑暗中傳出他的聲音,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只是身邊兩個女孩的看法,縱然在之前已經問過她們的看法,此時又忍不住說了一句。他不禁覺得自己婆媽得有些可笑。
“囉嗦……不許吵我……”沙沙嘟囓一聲,片刻後方才仰起頭來,在他的臉頰上重重地親了一口,靈靜則彷彿已經睡着了一般,摟着他的身體,長髮摩擦着他胸口的皮膚,如同安眠中的小貓,只是在家明的手指輕輕撫摸她柔嫩的雙脣時,她才微微張開了嘴,將那根手中含了進去,閉目沉睡,卻是再也不肯鬆開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清晨,雨漸漸的停了,街道的斜對面,一片狼藉的狀況。警察拉起的防護繩,拆了一半的建築廢墟,駕駛艙被鏟破的剷車,至於街尾的血跡,則早已被雨水沖刷得乾淨。部分警察依舊留在這裡瞭解着情況,畢竟這是一起人爲的惡性謀殺案,造成兩死一傷的後果,目前仍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揹着書包上學時,遇見了跑步過來的薰,一男三女很無辜地站在一邊看警察忙碌,作爲薰武術老師的沙沙繪聲繪色地對漂亮徒弟講述着那窮兇極惡的犯罪過程,沉默的日本女孩微不可察的瞥了家明一眼,隨後只是靜靜地聽着,對這起案件不再有任何的想法。
至少從流程上看來,依舊是簡簡單單的一天,中午放學,拿好飯盒準備去食堂跟靈靜、沙沙會和時,東方婉才忽然跑了過來,將六張百元大鈔拍在了他的桌子上:“我想好了,六百塊,你說過的話不能不算哦。”
望着那六張鈔票好久,家明才吐了一口氣,收回口袋:“嗯,那麼說好了,戴假面具上場。”
“隨便你啦,不過……”東方婉遲疑一會兒,“其實我今天還有個問題要問你。”
“什麼?”
“你認識……簡素言?”眼見家明臉色微變,東方婉連忙揮手,“你別多想啊,我只是問問,是雅涵老師說的,還說你跟她關係不一般,她那天救了我一命,我只是想要表示感謝而已,我知道她的身份恐怕有些敏感,你什麼都不說也沒關係。”
口中是這樣說,但眼見着家明點點頭要出教室,東方婉還是氣得跺了跺腳,哭笑不得:“喂,顧家明,你總得說點什麼吧。”
“喔,既然你這樣要求……”家明回過頭來,揮了揮手中的飯盒,“她是我童養媳。”
一瞬間,東方婉臉上的表情變得格外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