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到哪了?還有多久?”
這已經是何訪第十一次打電話給小王了,專門被委以重任的小王今天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及時的把孟枚雲帶到晚會現場。
不過,這僅有的一件事,卻遠不像孟枚雲的經紀人在電話裡保證的那麼簡單,保證提前一個半小時到場的所謂承諾,早就隨着廣東那邊的突降大雨無情的打碎。三個小時前,就在晚會進入倒計時,鍾長天已經拿上一沓厚厚的講稿走上主席臺前的講演臺的時候,何訪這裡已經開始着手按照事前準備好的備用方案改變今晚的節目流程,包括參演的演員和各個相關工種在內的人都被告知《山陽風景》將從晚會中段處被拖後到結尾的地方,至於最後是否作爲終場結束的節目,隨時等待總導演嚴飛舟的通知。
還好,老天爺這次只是顯示了一下自己的威力,沒怎麼爲難何訪這羣人,大雨去勢如同來時一般突然而迅疾,飛至山陽的航班只是延誤了40分鐘左右,這麼算起來,雖然無法實現孟枚雲那個經紀人的保證,但對於晚會的正常參演來說,卻沒有太多的妨礙,不過爲了穩妥起見,《山陽風景》這個被拖後的節目還是沒有迴歸到自己原來的順位上,這個消息也沒有立即通知給各個工種。身爲總導演的嚴飛舟再繼續關注和調度現場的同時,也把監控孟枚雲行蹤的任務交給了何訪。於是前面看到的半個小時連打十一通電話的情況也就順理成章的出現了,它的啓始點正是從小王看到孟枚雲所在的航班着陸的那一刻開始的。
“還有20公里就到山陽市內了,好,好,要快,但是也要注意安全,”可能是覺得前面的話說得有些不妥,何訪想了一下,加重語氣道:“一定要注意安全,這個節骨眼兒上什麼事情都不能出,能安全到達就是成功。”
謝天謝地,小王能在這個時間趕到離市裡還有20公里的地方,何訪真的要感謝今天的天氣了。
往年夏末秋初的這個季節,正是山陽這一片地方雨水最多的季節,就拿這個禮拜來說,除了星期二一天之外,幾乎每天都會下上一兩場雨,有時更多,而有了上次去接楚志輝的經驗,何訪馬上就能聯想到從雲鼎到山陽的那條一下雨就能開船的破路,而今天一大早,太陽同志就意外的出了外勤,而且這一班崗竟然一站就是一整天,火氣強壯不說,還順帶着踹了月亮兩腳,讓夜色比平時晚來了一些時候,直到晚會開場時,遠處的天邊還拖着一絲銀亮的痕跡。這樣的一天炎炎烈日燒烤下,就連道路上連綿陰雨幾日積下來的雨水也被蒸乾了不少,這樣一來這條連接雲鼎和山陽之間距離最近的省道也就成爲了小王他們搶時間的一個重要保證。
何訪打開轉播車中間導播間的車門,兩步跨了上去,狹小的導播間內十幾個屏幕同時顯示着不同的內容,一張寬闊的足有三、四米長的導播臺後放置着幾張摺疊椅,導播安晴就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一邊眼睛緊盯着兩排代表着不同機位的屏幕,一邊兩手靈巧如同彈鋼琴一般的敲擊着桌面上的切換按鈕,一邊嘴裡還不停的對着桌面上一支豎起的麥克風不停的講着話,用最簡短的專業術語來調動着分散在場地各處的攝像員。而一塊麪積最大的主顯示屏上面,不斷變換着角度、景別的畫面,正是她勞動成果的即時反應。
嚴飛舟坐在安晴的身旁,也在關注着眼前的屏幕,而他的面前除了也有一支豎起的麥克風,可以聯繫各位攝像之外,還橫躺着一個對講機,何訪知道,和自己手中的那隻一樣,那對講機可以直接聯繫到包括山陽方面的現場協調人在內的現場每一個工種的負責人。聽到門開的聲音,嚴飛舟轉身開了一下,見到是何訪,隨即點點頭,示意現在可以講話,而後又轉回身繼續監視着屏幕。
“嚴老師,他們離城還有20公里,應該馬上就能碰到山陽市局派出去的警車,由警車開道,一切正常的話估計20分鐘以內能趕到現場,另外,我問過了,孟老師是帶着妝來的,你看我們是不是要在調整一下《山陽風景》的順序,畢竟如果孟老師到了的話,這樣兩個大型的節目放在一起會顯得有點衝。”
嚴飛舟稍微沉默了片刻,然後也不回頭,吩咐道:“還是先不要動,萬全起見,直到孟枚雲到了後臺,再視情況而定。”
何訪有些猶豫:“可那樣的,只怕可能來不及。”
嚴飛舟斷然道:“不要緊,那最多是現場觀衆覺得兩個節目有些靠,我們回去還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做調整,而且,我估計以現場觀衆對孟枚雲的期待來看,他們可能根本不會去注意兩個節目究竟有多大的區別。”
何訪順着嚴飛舟的思路一想,也是,從下午那些免費觀衆的熱情已經多少能看出來些端倪,更何況孟枚雲是這次山陽方面唯一點名指定的演員,隨即向嚴飛舟說了句明白之後,跳下轉播車,開始繼續對小王的騷擾。
“到哪了?噢,已經和警車接上頭了,馬上要進外環了,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代表了何訪現在的心情,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大半,說是外環線,可對於山陽這種城市規模來說,遠不像北京的四環或是上海外環那麼遙遠,那裡距離這座位於市中心的體育場不過是幾分鐘的車程。
何訪墊起腳,從圍在體育場大門處的人羣中望過去,依稀分辨出現在演出的節目內容,馬上接着對電話裡的小王大聲道:“你們現在不用太着急了,還有10來個節目纔到孟老師,一切安全第一。”
到了這個份上,時間已經不是最大的問題了,能夠安全的趕到現場纔是當務之急,雖然有警車的開道護送,何訪還是忍不住叮嚀了兩句,看似羅嗦,但想想看這位孟枚雲的到場,就意味着何訪在此次活動中的全面成功,也就不難理解他此刻的小心了。
“讓一下,讓一下!”何訪奮力的排開衆人,從中殺出一條血路,進入到場內,沿着看臺內層特意留出來的一條專用通道,闖過足足半個體育場,來到了後臺一側,他要親眼看着孟枚雲登上舞臺,似乎只有這樣,對於他來說纔算是一個完美的結局。
和範老師打過一個招呼,何訪又靠在了連排時自己專屬的位置上,兩眼習慣性的盯着臺上,卻發現自己怎麼也不能靜下心來,眼前的歌舞也好,小品也罷,又或者不時傳來的掌聲與歡呼,都彷彿離自己很遙遠,腦中漸漸沉入了一片空白,而人也好像在漂浮。
“在想什麼呢?”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把何訪帶離了突然襲來的莫名幻覺。
自己這是怎麼了?
還沒等何訪好好想明白剛纔的情境,那個溫柔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而且距離更近了一些。
“啊?”
何訪這才意識到是有人在身旁呼喚,他轉眼望去,“登——登——”心臟頓時又不爭氣的狂跳了起來,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這張每夜都在夢裡陪伴的美麗面容,距離自己竟然是如此的貼近。
“哎呦!”
何訪陡然睜大的雙眼和眼中透出的毫不掩飾的精芒,讓蒙芊卉也是一驚,再一看自己的身形不由得俏臉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紅。她本來是準備候場,結果看到了怔怔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何訪,以爲是出了什麼問題,想要靠近一些仔細察看看,卻沒注意連續向前走了兩步,此刻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顯得有些曖昧,急忙忙的倒退了一半,卻一不小心絆到了什麼,身形一晃搖搖欲墜,口中不由得輕輕叫出聲來。
何訪來不及多想,急忙一個跨步,虎臂一伸從背後攬住蒙芊卉的身體,輕輕一帶,想要把她扶正,不成想一時情急,用的力量稍微大了一點,矯枉過正讓蒙芊卉的身體前傾着又向自己的懷裡投來。何訪面對此情有些手足無措,眼見蒙芊卉的身影越來越近,沒有多想就用另一隻手攥住了蒙芊卉的胳膊,猛一用力,硬生生的止住了她的餘勢,只是這樣做的後果,他可是絕對沒有想過。
“哎……”
蒙芊卉被何訪強大的手勁止住了身形,卻同時感受了一種生疼,這哪裡是扶我啊,簡直是要想捏死誰似的,用這麼大的勁,和我有仇啊?蒙芊卉不住的暗自埋怨着,也許是知道何訪的動機是想要幫自己,又看到他一臉惶急、愧疚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的尷尬神色,心中的氣也算是消了一半,這傢伙,每次見到自己都是這麼一副失魂落魄的可笑樣子,害得自己有時候也會跟着生出了一點異樣的感覺,有趣?傻得可愛?還是別的什麼?蒙芊卉一時分辨不出來,不知道爲什麼,好像隱約有一種力量也在有形無形中暗暗抗拒着深究下去的決心。
掌聲響起,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是該自己出場作串聯了,蒙芊卉梳理了一下有些紛亂的心情,整好身上的禮服,向着臺上走去,臨行前又額外奉送了一對漂亮的白色眼球給對面的暫時癡呆症的患者。
何訪看着蒙芊卉高挑的身形在裁剪精緻的晚禮服的包裹下顯得更加修長出挑,搖曳生姿,不禁又是一陣心搖意動,只是那前低胸後露背的流行款式,未免太便宜那些外人了吧。不知道什麼時候,何訪的心裡不再把自己歸入到外人的行列中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情,臺上那個有最終裁量權的女人肯定是還沒有批准。
“呼,呼,何導,呼,呼……”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儘管話說得不清不楚,何訪還是在第一時間聽出了這個聲音是誰,因爲他來到這裡本來就是在等着這個人,準確地說,是等着這個人帶來的另一個人。
何妨轉頭看見正彎着身子,兩手插着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的小王,卻沒有看見其他的身影。
“孟老師人呢?”
似乎一點都沒有體諒眼前這個人的疲累,何妨劈頭問道,雖然他一眼就看出來小王肯定是從停車處一路跑過來的,但他必須在第一時間內拿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都到了……正在……來後臺的……路上,我,我是怕你着,着急,就先跑過來了。”
短短一句話,中斷了好幾次,小王終於算是說完了,到最後,他的喘息也漸漸平復了下來,但看着何妨的一雙眼睛中明顯地投出了疲倦的神色,何妨看了看時間,這一來一回連帶等待,足足耗費將近八個小時,整整一個工作日。
“謝謝了,哥們兒,你辛苦了。”
何訪伸出手重重和小王握了握,一切盡在無言中。
後臺深處,一陣喧譁聲起,擡眼處,無數身影涌向那邊。
何訪輕輕點了點頭,拿起對講機:“嚴老師,孟枚雲已到後臺,孟枚雲已到後臺,請求調整節目順序,請求調整節目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