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何妨如同化石一般,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
只見梅子一個漂亮的旋身,如同燕子般輕靈的跳動,在蝴蝶也似的舞蹈動作中將自己的身形停在了房間正中兩牀之間那塊狹小的空地中央,緊接着沒有任何停滯,輕輕擡起手臂,如同環抱,撫向自己肩頭,一瞬間,如同古典繪畫中的神女般的姿態。
不過這遠遠不是一連串動作的完結,梅子玉指輕撥,緩緩撮起細細的肩帶,這一刻已然進入癡念狀態的何訪沒有注意到,梅子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出現了一個滯緩,美麗卻微微僵硬的臉上秀眉微蹙,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後半露的皓齒緊咬着朱脣像是有了一種決然,本來緩慢動作又再次流暢起來,雙手各自向外猛然一帶,幾乎是何訪一個閃念之間,刷的一聲。
或許本沒有這個聲音,就那麼一點點柔軟到了極致的布料又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動靜兒呢?不過在何訪的心裡,他發誓,真的是有這麼一個聲音,真的,就是這麼刷的一聲,就像一把鐵質的刷子陡然在心頭擦過一樣,讓他心驚肉跳卻隱隱又有那麼一點點地騷動。
而他的眼前,現在,一片雪白,而這雪白也正越來越飄進。
“咕嚕”
何訪大大的嚥下了一口唾液,在這個行當中工作了這麼多年,雖然聽過傳過各種有關於幕後權色交易的小道消息,可千想萬想,何訪也從來沒有想過如此香豔的局面,竟然也會落在自己的頭上,而且是這麼的真實,真實的只剩下了觸手可及的距離,天,難道這也是走向市場不可避免的原罪之一?
“咕咚——”
何訪很沒有形象的倒在了牀與窗邊緣之間的地板上,後腦不重不輕的磕在了牆上,而一雙長腿仍然有相當部分高高的掛在了窗腳。
梅子顯然也是被眼前的情景下了一跳,不過何訪那不堪的形象又讓她不覺有些好笑,而心底更深處,彷彿還有一種難以言表的輕鬆。輕鬆?這兩個字讓梅子霍然一驚,對呀,自己今天下了這麼大的決心,是做什麼來的?看到對方的這個樣子,自己竟然感到了輕鬆,實在不可饒恕,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拿下眼前的這個年輕的負責人,對比起其它那個那上去油滑得不能再油滑,給你一萬個承諾都不能相信的老傢伙,這個何訪應該是最穩妥的選擇對象了。
梅子終於決定繼續自己的行動,又是一個輕盈的旋轉,她擺出了平時自己最能吸引男人目光的造型,同時讓已經鬆開的短裙,就那麼飄然滑落,如同一片彩色的浮雲。
何訪一時間被噎住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或者,多少是有些不情願發出什麼聲音,柳君畢竟作古了上千年,何訪自知沒有什麼資格繼承此公的衣鉢),滿臉憋得通紅,最終卻還是選擇了讓眼瞼擋住了面前的豔境。
“別!”
終於,一個字,艱難的從何訪的口中擠了出來,雖然閉上了雙眼,可腦海中還是不斷地浮現出那驚心動魄的雪膩峰巒,兩點嫩紅,還有筆直修亭的玉腿……這一切清晰的讓人透不過氣來,心跳卻不爭氣的開始打上了擺子。
但何訪心中還是保留着一絲淨明,一邊緊閉着雙眼,一邊口中繼續勸導:“梅小姐,請別這樣,有什麼我們都可以商量,但如果是我做不倒的事情,你怎麼樣我也沒辦法幫你,這樣做只會害了你自己。”
何訪此刻真的是嫌自己最太笨,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說,但無疑他話中的意思已經表露得很明確了,這種方式是不可能帶來梅子想要得結果,剩下來的就看梅子自己的選擇了。上天保佑,梅子小姐你可別再做什麼了,何訪喃喃的祈禱着。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他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不過有了準備又能怎樣?坦然接受?恐怕何訪自己這關就過不去,好色是男人的必修課,何訪也自認在其行列之中,但可以交易換來的美色卻一直是何訪最排斥的東西。
又是凝固一般的沉靜,何訪始終保持着這個怪異的姿勢,眼睛不敢打開,他在等待結果,梅子小姐主動作出的結果,這是他現時唯一想到的辦法。
又是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了起來,有門兒,何訪心中暗叫,不過沒有確定下情況之前,他可不敢輕舉妄動。
一聲輕嘆從房子中央傳來,嘆息聲中包雜着惋惜、後悔、抱怨、好像還有一點點的輕鬆。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好像穿衣的聲音停下後,梅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何訪想了想,還是試探着把眼睛睜開,卻立即迎上了一對漆黑的眸子,這一刻這雙美麗的眸子間,平靜中掩飾不住內藏的複雜。
“謝謝。”重新穿回衣服的梅子,坐在牀邊,沉默了許久,當何訪手中的香菸燃完一支又續上另一支,才用有些低啞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
何訪想要回應一句,卻不知道在這個場合裡,卻找不到合適的話開口,只好繼續着尷尬的沉默。
倒是梅子似乎是相通了什麼,有些艱難的開了口之後,接下來的話倒是利落了許多:“何大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請允許我這麼稱呼您。因爲你剛纔的舉動,讓我想這麼叫一聲,就是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個資格?”
“啊!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何訪一連三個沒問題,其實不過是依然沒有找到更合適的話來應對,“你想說什麼都沒問題。”
這最後一句,簡直就是廢話中的廢話,何訪驚喜地發現,自己在某些時候,很有成爲白癡的天分。
梅子沒有注意到何訪的回答,在這一刻,她已經完全進入到了自己內心世界中:“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真的是一個正人君子,因爲我所作的事情,在我和周圍的人看來,雖然沒有人會認爲這是一件好事,但也同樣不會有人認爲這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可能你認爲我做的事情很低賤,可是你知道我們的真實感受麼?”
梅子擡起了一致埋在雙手中的臉,這一刻,何訪看到了在這張美麗而年輕的面容上,找到了一絲難得的清澈,只是就在清澈的最深處,又隱藏着更多複雜的神情,這還是一個還不到20歲的小姑娘的眼神麼?在那裡,在那一瞬間,何訪找到委屈,找到了痛苦,找到了彷徨,找到了後悔,也找到了執著,找到了夢想,找到了不甘,諸味雜陳已經無法準確形容,不知怎的,何訪心中陡然一痛,痛得剛纔所有的尷尬、不安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梅子似乎看到何訪眼中流露出來的感情,她笑了笑,笑得很燦爛,卻燦爛的讓何訪的心痛更加深刻:“一臺諾大的晚會,幾十個上百個伴舞或是羣舞的演員,有哪個會被觀衆記住?這或許就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命運。我們這些女孩子,都是從小就抱着一個美麗的夢想,想着有一天能夠站在華麗的大舞臺上,把自己最美麗的舞姿展現給所有的觀衆,爲了這個夢想,我們從幾歲的時候,就開始了不斷的努力,汗水、淚水是每一天必須溫習的功課,而傷筋動骨流血受傷不過是家常便飯,我們比同齡的少女們,付出了更多更大的代價,但結果呢?我們曾經都是父母嚴重的驕傲,都曾經是夥伴們眼中羨慕的對象,可到了最後,就算你最重可以踏入中國舞蹈界的最高學府舞蹈學院,接受了最高規格的訓練和培養,又能幸運的被分配到一個國家級的院團,又能怎樣?對於絕大多數舞蹈演員來說,她的一輩子,就是在這個永遠看不出來誰是誰的舞羣中度過的。其實就算是領舞又怎麼樣,全中國可以被人記住的領舞,何大哥,你是專業的導演,你能告訴我有幾個麼?”
何訪默然了,這個問題幾乎不用動腦子,就可以回答出來,那個數字絕對超不過何訪的兩隻手上的手指數量。當今的娛樂圈,一臺電視晚會,幾乎就是舞者向現在的觀衆們展示自己形象的唯一機會,可幾個小時下來,舞蹈演員少則幾十,多則幾百,其中會有哪個會被觀衆記住?就算是紅透了天的千手觀音,除了邰麗華,還有第二個人被人記住麼,這就是羣舞的悲哀,這也是舞蹈演員的宿命。
何訪沒有回答,但梅子已經從何訪的眼中找到了答案,那個自己同樣清楚的答案,此刻何訪的眼中流露出的那已經不是一種簡單的同情和憐憫,同樣的複雜,卻同樣的帶着深深的無奈。
“千里挑一,按說可以稱得上是人才,但在我們這個行當裡,如果沒有特別的機緣,這個行業可以獲得成功的機會,可以說幾乎萬中無一。”
梅子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看何訪,忽然深深的鞠了一恭,鄭重道:“何大哥,對不起。”
然後又一次的露出了那個燦爛的笑容:“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次伴舞的領舞,我叫韓梅,何老師,以後還請您多指導。我先告辭了。”
說罷,女孩灑然轉身離去,飄飛的裙影,身姿中帶上了一種跳脫了的輕盈。
輕盈屬於年輕,但輕盈未必屬於快樂。
“梅子。”何訪輕輕的叫着年輕女孩的名字,這還是今天的第一次,可惜並沒有發出聲音。
“……珍惜吧。”
恍然間,有一聲長長的嘆息穿過兩個年輕的身影,遊蕩在這聚集了無數電視精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