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肅繞着彎子說要常來,陽筠不好拒絕,也不想接受。
剛那句話這般露骨,任誰聽了都懂,他就這麼說出口了,也不顧旁邊還有侍女站着。
陽筠一陣臉紅,不敢擡頭看進來服侍的珠兒和冬雨,低着頭替武承肅穿好衣裳,束了腰帶。
衣服都穿好了,他總要走了吧?
見陽筠害臊,武承肅不禁好笑,交代說晚上來八鳳殿用膳,便去崇明殿議事去了。
釧兒進來遞了菜式單子,陽筠看了半天,圈了十四個給釧兒。
因節儉故,東宮女眷與太子一同用膳時,常照着太子十四道菜的份例準備,並不會按例點足兩人的數,陽筠的習慣是也十四個。
只是今天陽筠點的十四個菜多是她自己喜歡的,連一個武承肅常吃的都沒有。
釧兒拿着單子不敢出門,眼巴巴地瞅着陽筠。
太子若只是不喜歡這些也便罷了,諸如魚蝦等腥味重的他分明不喜,舌、腦、腸、肚之類的更是不動一口,可娘娘今日偏點了一桌子太子不吃的,光魚就點了三樣:珍珠魚丸湯、清蒸鱖魚、魚茸釀豆腐皮。
至於那道“舌戰羣儒”,裡頭的鴨舌就算了,那銀魚可是陽筠自己都不愛吃的。
釧兒仔細看了單子,估計太子能吃得下的只有兩道:清炒的菠薐菜和攤雞蛋。
陽筠像沒看見釧兒爲難一樣,催着問了一句“怎麼還不快去”,拿過一直繡的那方帕子往椅子上一坐,悶着頭繼續繡了起來。
釧兒看了印兒一眼,印兒卻似毫不關心,也幫着陽筠催她出去。釧兒無法,只得拿着單子去了膳房。
“釧兒姑娘怎麼親自來了?”膳房奉御李刻元迎了上來。
釧兒尷尬一笑,道:“太子殿下晚膳在八鳳殿用,菜式跟往常不大一樣,我怕旁人交代得不明白。”說着將單子遞給了李刻元。
李刻元接過單子一看,當時就傻了眼——既然說太子殿下用膳,怎麼盡是些太子不吃的?
然而前任是怎麼走的,他可是一清二楚,心道許是太子殿下好奇,又或者是娘娘勸說,太子殿下同意換換口味。單子既這般寫,他照着準備也就是了,問多了恐怕更是錯。
釧兒見李刻元並未多問,笑着謝過便回八鳳殿了。
實際上,陽筠只繡了幾十針,就又把帕子丟下,乾脆坐在窗邊發起呆來。
陽筱這一回去還不知會如何,路上是不是平安也不知道。何時議親、何時完婚,無數的事情擺在前面,一日未落定,她便一日難以心安。
她突然覺得八鳳殿空蕩蕩的,連香爐裡炭落了灰似乎都有聲音。
正發着呆,起居院的內侍來說武承肅晚上宿在八鳳殿。
太子宿在八鳳殿的消息傳開,可算是冷水進了滾油,炸了鍋了。衆人哪曾見過太子這般猴急的?不少人私下議論,也有人心生嫉妒。
仇良媛怕是陽筠狐媚,自然十分着急,衛良娣卻只是冷笑一聲,頗有些不以爲意,只等着天黑再看。
陽筠倒沒什麼反應,她心裡空空的,連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倒好像真的是發呆。
今日議事較久,酉初時分衆屬臣才散了,武承肅一路大步流星來到八鳳殿,纔剛換了衣裳淨了手,就看到那麼一桌子菜。
他不禁微怔。
陽筠笑盈盈地請他坐了,親自布箸,又要夾菜給他。
“太子妃一同吃吧,連奉儀也不必這麼侍候,你不吃我也難安。”武承肅笑道,除了剛纔那一臉吃驚,倒看不出一絲不快。
陽筠笑着謝過,在他對面坐了,只專心吃自己的,不管他是不是捱餓。
無意擡頭時,陽筠看見武承肅剛喝了一口魚丸湯,接着又夾起薄薄的一片蔥油小肚,毫不猶豫地吃了下去,認真咀嚼起來。
陽筠略有些失神,然而只一瞬間,她便回過神來,夾了一口清蒸鱖魚,吃了一口飯。
武承肅也夾了一口鱖魚,似乎品了半天,跟着也吃了一口飯。
陽筠撿了片心管,武承肅果然也撿心管吃。
她有些慌了,故意又去撿心管。
武承肅筷子伸了出去,在空中略頓了頓,忽然自嘲一笑,夾了片心管吃了起來。
他竟始終沒擡頭看她。
陽筠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好歹忍過了一餐。武承肅拿了白日裡那本詩集繼續讀,陽筠則依舊繡着她那方帕子。
宜秋宮裡,衛良娣坐不住了,估摸着那邊用完了晚膳,就要打發人去請武承肅。
“就說小公子身上不好,一直哭。”內室只有衛良娣自己和秀橘、香草兩個,她說話倒也不遮掩。
香草答應着就要出去,被秀橘一把拉住。
“娘娘!”秀橘急道,“太子殿下正在興頭上,您萬不能此時讓人去,掃了殿下的興啊!”
“爲何不能?說小公子病了還不成麼?”衛良娣嘴硬道。
這事兒她盤算了一下午,就等着那邊用完晚膳她就去攪局,可被秀橘這麼一攔,衛良娣也有幾分清醒。
她也是被妒意衝昏了頭了。這樣的藉口衛良娣從前用過,太子也沒因此多留一刻,如今再用恐怕更是不靈了。
況且明兒傳了出去,滿東宮的人必會笑她沒本事。
衛良娣想了半天,眼下也只能忍一口氣,好在她有個好父親,又生了個活潑的兒子,陽筠什麼都沒有。
即便生下了孩子,她也不過是個掛名的太子妃,在大燕國沒有任何勢力。
按照父親遞進來的消息,皇帝陛下要增賦,東宮不贊成,朝中半數老臣都幫着太子殿下,另外半數唯恐引火上身,一直觀望,並不表態。
戶部尚書是陛下的人,但父親這個侍郎卻站在了太子這邊,衛氏在朝堂的作用又實在大得很。除非陛下一意孤行,否則太子便是勝利在望了。
衛良娣忽悲忽喜,突然又腹痛起來,她生怕再有血,便又是十數日不能侍寢,忙躺牀上歇着,讓人抱了兒子過來給自己寬心。
陽筠心裡很亂。
一桌子菜就是三個大字“逐客令”,他倒好,研究起她的口味來了。
武承肅沐浴過後,陽筠也由侍女服侍沐浴了。及換了中衣出來,他還歪在牀上讀詩,見陽筠出來,武承肅又翻了一頁,看了兩眼纔將詩集丟下。
陽筠從牀尾爬了進去,十分規矩地仰躺着,侍女們熄了燈燭出去,墜兒和釧兒兩個在外頭值夜。
武承肅卻不立即躺下。他側着身,右手撐着頭,右肘支在牀上,眼睛盯着陽筠,就那麼瞧了起來。
七月朔日,哪有什麼月光,不過外間燈火透了些進來,根本照不清人臉。
也不知他在看些什麼。
可他曖昧了一天,她也不好現在還打岔,再拗下去就不好了。
陽筠猶豫了半晌,伸手去摸武承肅的左手。
按照侍寢的規矩,她不止要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更要放在私|處。
武承肅卻反過來捉住陽筠的手,握在手心裡,重重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