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姚良媛替琰哥兒的悉心籌謀,陽筠忍不住反思己身。
自己對於滅國亡身,是不是太不以爲意了?
即便她於死生已經看淡,武承肅也難有活路,瑄哥兒卻要怎麼辦?這一屋子的侍女又當如何?
眼下又多了個乖巧可憐的武存琰,是姚良媛經營多年,只等今日死後相托的。她自己殉國殉情也都罷了,這些人的出路,少不得要好好謀劃。
之前教武承肅冷了心,不想一冷至此,連正經事都險些忘了。
陽筠自嘲一笑,似不經意般看了看廳中幾人,不知爲何忽然來了精神。
幾個侍女還是如從前一般用心服侍,站在旁邊低眉斂額,十分恭敬平和;瑄哥兒難得上桌,這會兒正十分有興致地在桌上湊熱鬧,學着大人的模樣規矩坐在那裡;而武存琰一直不吭聲,只安安靜靜吃飯。
陽筠暗自慶幸自己及時清醒了過來,否則日後她不定要如何後悔呢。
直到用過了早膳,陽筠也沒提姚良媛已死的事。
她雖有心機,卻不是在算計稚子之上,如今瞞着不說,不過是因爲不知武承肅要如何發喪,不好讓武存琰回麗正殿去哭罷了。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東宮女眷便陸續過來問安。
因怕年幼受禮折了福壽,平日裡陽筠都會教人把瑄哥兒抱下去,今日因琰哥兒的關係,她卻將兩個孩子都留在了廳上。
衆女眷見了,面上驚訝之色竟然難掩。
東宮衆人早聽聞姚良媛三天兩頭往八鳳殿跑,有意巴結陽筠,又於今日早膳前後聽說了姚良媛的死訊,也多半知道姚氏叛逃之事,對武存琰在這裡並不意外。
令她們意外的是陽筠竟然願意收着這個孩子。
於是便有人腹誹,以爲陽筠是因琰哥兒乖巧懂事才收着的,先前兩個公子是遭她嫌棄才丟給了段良媛。
還有人以爲因姚良媛死得太不好,姚氏如今又投了魏國,將有姚氏血脈的武存琰放在別處怕要有禍患,陽筠想放在自己眼前看着以圖安心。而若琰哥兒一旦有不妥之處,怕陽筠立即就要下手。
衆人心思飛轉,臉上自然也露出了幾分。
武存琰雖小,卻也會看臉色,依稀覺出了這些人的不善來。
果然便如孃親昨日所言,這世上人心是極古怪的東西,他不過在八鳳殿裡待了這麼一會兒,便惹來這些人許多惡意,只不知爲何要如此待他。
武存琰悄悄打量着衆人,接着又打量陽筠。
目光纔剛落在陽筠臉上,他心裡便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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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筠目光磊落,卻又咄咄逼人,她就那麼直直地盯着衆人,直到她們把目光移開。
想起陽筠早上的教導,武存琰似乎懂了一些。這坦坦蕩蕩看人,果然比悄悄打量要好。如此想着,武存琰不由得也直了直身子,再看殿內衆人時,已沒了方纔那般忐忑謹慎。
因大家都守着規矩,也知道姚良媛之死不可隨意提及,因此不過閒話了半晌,陽筠便教衆人散了。
剛一下了八鳳殿的臺階,便有人交頭接耳起來,說今日早間聽聞與方纔殿中所見。陽筠留了段良媛說話,對外頭這些議論自然一概聽不見,便是聽見了想來她也不會理睬。
“娘娘打算將琰哥兒養在八鳳殿麼?”纔剛進了內室,段良媛便直言問道,“母家叛逃,生母自盡,這孩子又已懂事了,怕沒那麼好養的。”
武存琰被陽筠遣人抱走,依舊和瑄哥兒去別處玩去了,此刻並不在內室裡。見內室再無旁人,段良媛說話自然也不需要忌諱。
“我瞧着這孩子不錯,既然姚良媛有這份心思,我便養着罷。且放在別處我又不放心,放在你那裡又實在麻煩了你,竟再無什麼妥當的地方了。”陽筠輕嘆道,“鎮遠將軍也真是有城府、有膽識,如今看來,怕是一早就謀劃好了的。”
分明聽出了陽筠話裡的不妥之處,段良媛卻無心替她糾正,竟只順着陽筠的話往下說。
“非是我妄言,這姚家的事怕還不是頭一份。”段良媛低聲道,“先前一家子逃了的鮑啓勳聽說也是往西走的,只不知究竟去了哪裡,魏國朝裡也並未聽說有這麼一號人物。”
“鮑啓勳我所知不多,還是給筱兒議親那會略打聽了一番,依稀聽說是個有學問的,從前也有些經世治國的本事,後不知怎麼,竟將讀書人的節操也丟了,做了個人人見棄的讒臣。想是他看出天下將亂,及時跑了也未可知。”陽筠說完搖頭,面上雖無不屑神色,卻看得出當真十分不解。
段良媛嘆了口氣。
鮑啓勳的舊事她還是聽說過一些的,尤其在陽筠入燕一事上,這人作用不小,後陽筱嫁過來,更是鮑啓勳出面周旋,隨機應變才終可成。見陽筠所知似乎不多,段良媛便將其諸如如何讀書進士、如何懷才不遇、如何隨波逐流,都大致講了些給陽筠聽。
她不說還好,這麼一說,陽筠反倒愈發糊塗了。
這樣的人不該一早就盼着亂世,趁機有一番作爲、謀些事業麼?怎麼機會來了,人卻落荒而逃呢?
然而鮑啓勳終究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方纔不過順便提起,閒聊幾句罷了,眼下有旁的事要說,自然不會揪着“鮑啓勳如何如何”不放——隨他如何,既不能左右大事,爲何遁逃也就不重要了。
可段良媛好好的提起鮑啓勳做什麼?
陽筠略一思忖,隨即明白了過來:這姚家既不是頭一份,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起叛逃的了。
大燕國人心本就不穩,鎮遠將軍都跑了,育有子嗣、在東宮做良媛的女兒也不要了,可見魏國早有準備一站,連行兵打仗的將軍也看好周道昭,其餘人怕更想要跑了罷!
如此看來,武嶽下旨追殺朱氏的主意並不算錯,若不能當機立斷,只怕跟讓人覺得軟弱可欺,一個接一個的都要跑光了。
所謂“以理服人”“寬和仁厚”,在魏國那裡或許有用,可助周道昭受攬人心,在被動守江山的武嶽這裡確實有些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