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大赦的消息是昨日到高陽的,陽曦聽聞不少屬國、鄰國都陸續送了賀禮,便也擬了張單子,又讓夏忱叫了陽筱過去。
陽筱接過來看時,見上頭列着數樣珍寶並許多金銀布帛,另有字畫、古籍,並稀罕的藥物、食材,品目繁複,當真十分大方。
“叔父這是要給我添嫁妝麼?”陽筱笑着問陽曦道。
陽曦微微一笑,神色似乎有些沉重,輕聲道:
“這是作爲國禮,恭賀燕國東宮得子用的。待你出嫁時,叔父會遣人與你同行,一併帶去給燕皇。”
陽筱不禁覺得奇怪,既然是國禮,這就送去臨水也是使得,爲何非要等她出嫁時一起呢?
她剛要開口詢問,卻見陽曦眼神晦澀,似乎心中十分難受,陽筱略一猶豫,只得把話嚥了回去。
陽筱笑着又看了遍禮單,一面滿口稱讚陽曦有心,一面把禮單遞迴給夏恆。夏恆恭敬接了,遞給身旁的小內侍收着,自己仍站在陽曦身邊服侍。
陽曦欲言又止,憋了半晌還是無法開口,只說今日無事,讓陽筱先回罷了。
見叔父爲難的樣子,陽筱知道他在爲她們姐妹二人擔心。也不知怎麼,她的心忽然就軟了一些。
待陽筱走後,陽曦又數了一遍陽筱出嫁的日子,心中只覺空落落的。
他之所以讓人同陽筱一齊入燕,一來是爲了給陽筱壯聲勢,讓人時刻牢記她也是所謂的“天女”,二來,他也有心拖一陣子。
燕國太子妃產子,原本與高陽無甚關係,只是那太子妃是高陽王主,陽曦如今和武嶽做了親家,自然不能視而不見。那麼些人都送了贊表賀禮,他斷沒有無視的道理。
可是要他跟着湊熱鬧,幫着武嶽哄擡陽筠,陽曦心中又不願意。
陽曦思來想去,這禮是不得不送的,不如就隨着陽筱入燕,順便敲打敲打武氏,給她姐妹二人壯壯聲勢——雖然離得遠,高陽又小,但二人好歹也是有孃家的人,不能由着武嶽拿捏。
陽筱恭敬辭別了陽曦,便回到自己房裡發起呆來。
想起姐姐曾說的“無論真相如何,叔父的好是真的”,陽筱竟覺得自己所爲十分無趣,跟高氏繞彎子要侍女,卻直到現在也不敢探尋,實在是虛耗了光陰。
幸好摘星與採月二人都還不錯,確實比自己身旁的幾個侍女強了好些。且若二人留在高陽王宮,定還要吃陽枍不少苦頭,而高氏因爲溺愛次子,想必會幫着陽枍折磨宮人。
陽筱如此想着,只當自己行善積德,心說倘有福報也未可知呢。
摘星見她發呆,便靜靜地爲她換了茶,將炭火、巾帕等物瞧了一遍,又往香爐裡添了數枚綠萼梅花香丸,待熱氣把香味薰出來,她才悄悄退了出去。
纔剛出門,便碰上陽槿、陽杺兩個。摘星十分恭敬守禮,給二人見了禮之後,隔着內室的軟簾往裡頭通報。
陽筱聽說陽杺也來了,便勉強讓二人進來。
陽杺爲人較怯懦,十分守着規矩,素日便不愛言語。與之相比,陽槿則顯得落落大方。
但在陽筱看來,二人都是表裡不一的。
陽杺雖然看着冷淡,內心卻是最良善不過的。她那麼不待見陽枍,又被他拿東西丟了許多回,可若陽枍有什麼需要,要吃什麼、玩什麼,陽杺總還是會哄着他。
陽槿則恰恰相反,面上看着和氣,心裡想的卻都是自己。
比如上次吃寒瓜,陽杺就有耐心替陽枍把瓜子一顆一顆地挑出去,而陽槿卻沒心情理會陽枍,並非因爲她被陽筱冷嘲熱諷,之所以對胞弟所求無動於衷,實在是因爲她不是那般溫厚的人。
陽槿早就想狠狠教訓陽枍一回,不過她裝慣了乖,又有些懼怕高氏責備,這纔不得不耐着性子,處處容忍陽枍。
姐妹二人攜手進來,與陽筱親親熱熱地打了個招呼,便各自在胡凳上坐了,說起今次的來意。
原來她們二人各自做了針線,又從自己的體己物件中選了幾件寶貝,想着要給陽筠作生子的賀禮。
“我們這些東西也不值得什麼,不過是份心意。”陽槿笑道,“我和杺兒想是難見筠姐姐了,還要煩託你此番帶去,幫忙轉交給筠姐姐,就說妹妹們十分惦念她。”
陽筱似笑非笑道:
“你這好好的,說的是什麼話?”
陽槿情知她又要挑刺,卻因不知自己所言有何不妥,便順口問陽筱所指爲何。
“什麼是難見筠姐姐?”陽筱掩口輕笑,一雙媚眼一直往陽槿臉上看,“萬一你們回頭也嫁去臨水,豈不和我一般,時刻都能與筠姐姐相見了麼?”
陽槿心道果然陽筱又出言刺她,反駁的話卻不能輕易出口,只好笑着嗔道:
“要麼都說你淘氣。我小時候怎麼偏跟着你玩!這嫁不嫁的,別人都忌諱着,覺得臊得慌,偏你說得出口。”
“別人如何?我又如何?”陽筱的笑又冷了一分,分明露出些不齒的神色,道,“我倒不像有些人,心中時常惦記着嫁人,整日裡想的都是嫁去哪裡爲妙,偏嘴上不敢說,只能背地裡做些勾當。”
陽杺剛想問她說誰,忽然瞥見陽槿沉了臉,心說二人必是又在鬥嘴,而陽筱所譏諷的定是陽槿無疑,便只得把話嚥了回去。
她拿眼覷着二人,生怕她們一言不合吵嚷起來,陽槿笨嘴拙舌的,必然要吃虧。
可是看二人的態度,分明是陽槿理虧在先。陽杺想了半天,竟不知要幫哪個好了。
陽杺想得倒多,便是陽筱拼着撕破臉,不顧往日情分,非要與陽槿爭吵,陽槿也只會裝委屈,並不會公然還口,留下什麼把柄給旁人。
因此陽筱說那番話之後,三人竟都不再言語。
陽杺是不知說些什麼好,唯恐火上澆油;陽槿是無法接話,也不願意跟陽筱硬碰,更怕爭執起來被陽曦知道,怕陽曦犯了倔性,不讓她入魏。
陽筱則由着二人不說話,看着陽槿尷尬的樣子,她既心痛,又有些暢快。
內室裡默了許久,外頭忽然報說陽枍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