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喘足了氣,說:“走吧!”
王涯輕輕說了句:“我想超渡他們。”她順着臺階往下,走到拱形門前。超渡亡魂容易,但要超渡這些被控制住的陰魂厲鬼,就必須先除掉控制住它們的妖物。即使王涯強行超渡它們,留下這害人的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的妖孽在這裡,它仍然會繼續害人。畢竟,這地方沒有徹底封絕在地底,山洞頂壁上的那個大洞連着接外面。
無論自己有多像妖,她始終還是人,她學道二十年,“除魔衛道”的觀念根深蒂固,她有這能力就不願這些亡靈永不超生,不願看到這株妖物繼續爲害下去。她知道這是封家當年留下的手筆,但它爲禍世人,就算是封家留下的,她也必須拔掉它。
王涯踏入拱形門,雙手迅速結印。
一身妖氣的王涯端然立在門口,一道金色的光芒自她的身上浮現出來,漸漸的,那道金光越來越盛,連她身上的妖光都被壓制了下去。妖氣十足的王涯此刻顯得寶相莊嚴,猶如臨世的大慈悲佛。
驀地,王涯一聲輕喝!
一道金色的近似佛光的蓮花印記自王涯的掌中拍出,以雷霆萬鈞之勢蕩向前方的山洞。
老唐、張清水、王成安、黃岐都感受那股光芒中的雄渾力量和一股如沐佛光的祥和之氣,他們更看到山洞裡的那些妖物根莖像是被澆上油點着火似的燃燒起來,那些翻卷的根莖痛苦地扭動着急劇收縮流過許多墨黑色如膿水狀的汁液。這些根莖深處山體,隨着它們的痛苦翻騰,整個山洞都在顫抖,裂開一道道裂縫。
那堵在門口頭頂惡鬼頭的妖物擡起爪子爪向王涯,發出淒厲的嘶嚎。它的全身都在燃燒,一寸寸地坍塌。它拼命掙扎着一點點朝王涯靠近,那些燃燒的根莖朝它滾來以殘碎根莖填補那坍塌的空缺想竭力支撐起它坍塌的身軀。
王涯再次結印,對着那已經撲到跟前的妖怪轟殺過去,蓮花狀的佛印直中那妖物,撞得它仰飛到空中,炸開。它在空中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嘶嚎:“爲什麼?我奉命駐守此地千年,主人,你爲何要殺我?”
王涯聞言頓時一震!纔想起這是封家的地方,這些是封家留下的佈置,說不定是黃泉彼岸花妖留下的。她輕輕說了句:“你的使命結束了!”她手上結的手印一變,一朵火紅似血的彼岸花浮現在她的掌中。她同時低喝一句:“陰陽有別,黃泉引渡,生人勿近,亡靈速度!上路!”隨着她的低喝,她的手勢倏然一變,那朵綻放到至極的彼岸花自她掌中綻放升空沒入前方的山洞中。淹沒在蓮花印訣金光中、滿身冤唳氣息被焚燒殆盡的陰魂厲鬼撞上那道紅光,身上的陰氣、怨力被徹底打散,它們幻化成生前的模樣再化作一點點的魂光隨着彼岸花紅光的指引升空消散。
只有一道模糊的身形未散,那身影已不成人形,它聚在空中在紅光中掙扎似乎要撲向王涯,顯得瘋狂而不甘。王涯的耳裡聽到一聲淒厲至極的厲嘯:“花主,你爲何誅我!你爲何食言!爲何——”隨着那道身影的消散,聲音也消失了。
王涯雙腿發軟地踉蹌向後退了兩步,臉色煞白地轉過身。她拖着沉重、幾近虛脫的身子坐回臺階上,呆呆地看着那搖搖欲墜的山洞,耳邊仍迴盪着那淒厲的慘叫。她超渡他們錯了嗎?她明明感覺到那冤魂厲鬼得到解脫的情緒,可那妖怪的責問厲嘯直刺她的心頭,咯得她難受。當初,在萬棺青龍宮,那青鱗怪也曾發出這樣的責問,問她爲何食言。王涯在想這些是不是當年黃泉彼岸花妖留在這裡的,黃泉彼岸花妖是不是對它們做出過什麼承諾。這些都是害人的東西啊,青龍宮的萬棺陣,九百九十九口棺,一口棺材一個人,它們全是在活着時就被生生封進了棺材中煉成的。而這裡,這麼多的冤魂厲鬼,看他們的超脫時的幻化的模樣,所穿的服飾各不相同,各朝各代的都有,看模樣大多數都是尋常的普通人。
連續三道力量釋放出去,王涯感到體內的能力都被掏空了,她全身血管、骨頭都像被火燒過般火辣辣的疼。她釋放出的佛家印訣力量洗滌那些兇魂妖邪,對一身妖力和妖氣的自己也是個極大的傷害。
黃岐輕聲問道:“王涯,你還好吧?”
王涯知道黃岐能夠看到和聽到常人看不到、聽不到的東西,她問道:“你剛纔聽到那妖邪喊的聲音了嗎?”
黃岐點點頭。她不解地問:“你爲什麼要超渡他們?”
王涯輕輕笑了笑,說:“二十年修道,看到他們不得超生,難道不該超渡他們嗎?”
老唐和張清水都詫異地看着王涯,活像看怪物似的。
王成安則拖過王涯扔在拱形門口的登山包埋頭亂翻一氣,他問道:“涯涯,有吃的沒有,我都快餓死了。”
王涯聽到王成安的聲音怔了下,問老唐:“你們沒吃的了嗎?”
老唐說:“我們被困了二十多天,帶的食物再怎麼省也不夠啊,已經斷糧兩天了!”他看王涯瘦得下巴都尖了,張清水身上沒傷卻孱弱得像被風一吹就能倒下去,估計她倆比他們斷糧更久。老唐說道:“王涯,這是封家的地界,你是再熟悉不過,你知道哪裡能弄來吃的嗎?”
王涯想了想,對王成安喊了聲:“爸!”
王成安扔下登山包來到王涯身邊,皺着眉頭可憐兮兮地嘟嚷道:“涯涯,我好餓,你看我都餓瘦了。”
王涯上下掃視一圈王成安,在心裡說了句:“確實瘦了。”身形至少小了兩號。瘦下來的王成安雖然顯得憔悴,比之前卻帥了不少。她說道:“看到身後的橋沒有,橋下就是冥河。如果說有可能找到食物的地方,只能去下面的河邊試試運氣。”拱形石門後的山通雖然通往外面,卻不是尋找食物的好地方。一,這洞口上不去。二,這山洞佈滿龜裂的痕跡,隨時有坍塌的可能。王涯挖地道實在是挖怕了!就算不被壓死,埋在裡面也夠嗆,她真沒那力氣再從山裡面挖條出路出來。哪怕,只有短短几十米也不想一試。她之前能挖通地道全靠一身妖力,剛纔連施兩道佛門印訣傷到自身,這會兒連一點妖力都聚不起來,全身虛軟無力。
其實在這時候費這麼大的力氣超渡他們很不明智,這完全是把自己置於更不利的境地,但她做不到置之不理。
王涯見王成安走到臺階邊試探着要跳下臺階下方的小流去往生死橋下的地下暗河找食物,她趕緊叫了聲:“爸,你等等。”說完朝老唐和黃岐伸出手去。
老唐和黃岐看到王涯伸出手這纔想起王涯的傳家寶還在自己身上,趕緊把古銅錢還給王涯。
王涯又朝王成安望去,問:“收鬼鈴鐺呢?”
王成安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一雙眼睛心虛地左瞟右瞅。
王涯的臉色一沉,道:“過來。”
王成安很想挺起胸膛說:“我是你爸爸,你不可以兇我。”但是他心虛,只能冒着冷汗用如同烏龜爬的速度來到王涯身邊,把捏在手心裡的古銅錢給王涯,說:“給。”
王涯接過湯手的古銅錢,忍住手上灼燒的痛感,繃着臉繼續問:“收鬼鈴鐺呢?”
老唐和黃岐都不敢吱聲,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王涯知道王成安是個什麼性子,除了吃的,什麼到他手上都是大手大腳的花,她準備的那疊符紙交到她爸手裡不到兩分鐘時間就打個精光,這些她就不說了,符籙沒了還可以再畫。可家傳的收鬼鈴鐺能是說再弄一個就再弄一個出來的嗎?
王成安哆哆嗦嗦地把手伸進破了個大洞的褲兜裡,嚅嚅囁囁地說道:“掉……掉了……”他扁着嘴,眼裡淚花打轉,說:“好多長刺的怪藤藤,我不敢去揀……”
老唐輕咳一聲,說:“王涯,不怪王兄弟。當時那情況命都難保——”
王涯狠狠地瞪了眼老唐。她冷聲說:“我編的結不好解吧?”她料想得到如此不是情況緊急,王成安不會把古銅錢拿出來,在情況危緊下也沒那功夫去解繩結,只能快刀斬亂麻把收鬼鈴鐺的繩子砍斷。從她見到古銅錢單取出來就知道收鬼鈴鐺的繩子保不住了,可沒想到連鈴鐺也丟了。她爸有收鬼鈴鐺混合古銅錢編織的手繩在身上,就連一身妖力的她都難以近身,更別提那些妖邪鬼物,他完全可以輕輕鬆鬆毫無危險地走過去。她把收鬼鈴鐺串上古銅錢編成手鍊給她爸,就是想保他爸周全,現在倒好,一身傷——王涯忽然想起她爸身上還有古玉鎮身,怎麼可能傷成這樣?倒是黃岐,除了有點虛弱,倒是一點傷都沒受。王涯迅速扭頭,一把掀開黃岐的衣領,赫然看到她爸的護身古玉掛在黃岐的脖子上、躺在那雪白的酥胸之間。王涯氣得臉都綠了,憤憤地罵出兩個字:“媽蛋!”
王成安慌忙地擺着手說:“涯涯,你別生氣。我只是借給小岐,她也不是白借,她把她吃的東西全給我吃了,你看她都快餓暈了。”
老唐、王成安、黃岐心驚膽戰地等着王涯的轟炸。王成安後悔自己沒抵過食物的誘惑,又覺得自己沒做錯,那些鬼邪都去抓黃岐,他不把古玉借給黃岐,黃岐會死的。他又有巧克力又能救人,只是把古玉借給黃岐戴幾天,沒什麼太大關係吧?
老唐和黃岐都明白,如果沒有王成安的古玉護身,黃岐活不到現在。王成安雖然智商不高,但卻是一身本事和力氣,自保能力是他們三人中最強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不止一次見到葉妖暗中護衛王成安,誰都有可能死在這些妖邪手上,唯獨王成安不會。老唐和黃岐都明白王涯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這擋不住王涯不發火。畢竟這些都是王成安保命的東西,是他們用騙小孩子的花言巧語借來的,極不光彩。
出人意料的是王涯沒有罵人,只是沉着臉把掛在黃岐脖子上的古玉摘下來掛回了王成安的脖子上。她從隨身攜帶的挎包中翻出紅繩,再次串上古銅錢掛回王成安的手上。
王涯把古銅錢掛回王成安的脖子上,說道:“爸,你不是餓了嗎?我也快餓死了,你去找點吃的。”
王成安響亮地應一聲:“哎!”逃也似的溜了。
王涯攤開灼熱刺痛的手掌,並沒有見到燙傷的痕跡,微微鬆了口氣。
老唐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王涯那滔滔不絕的罵聲,他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說:“王涯,你要是心裡不痛快,想罵就罵吧。”
王涯輕輕地說了句:“我奶奶就這麼一個兒子,封家就這麼點血脈,他的命在我的眼裡比你們眼裡黃岐的命更金貴。”她的話音頓了下,說:“封家的東西與他無關,走到現在,相信你們也已經看出來封家埋在地下的東西和黃泉彼岸花妖有關,並非與封家後人有關。”她說話間從隨身的挎包中摸出一張空白的棗木符牌和刻刀,埋頭全身灌注地在符牌上刻劃着。
老唐、張清水和黃岐不明白王涯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老唐說:“我去幫幫王兄弟。”簡單地處理了下傷口,便翻過臺階往暗河方向淌去。
王涯一刀一刀地刻着符牌,沒多久一朵盛開的黃泉彼岸花浮現在符牌上。她將體內恢復的僅有的一點點妖力注入符牌中,又將一滴鮮血滴在符牌上,鮮血與妖力融合在一起凝入符牌上的那朵黃泉彼岸花中。王涯用手繩串上符牌,把制好的符牌遞給黃岐,說:“這符牌裡的黃泉彼岸花妖氣息或許能保全你。”
黃岐輕聲說了句:“謝謝!”接過符牌,掛在脖子上,默然無語地低着頭。
王涯很累,她已經筋疲力竭。她靠在臺階的欄杆上合上眼睛便睡着了。
王涯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耗費最後的一絲力氣給黃岐製作符牌。黃岐的生死與她無關,她沒有保全黃岐的必要。或許是因爲黃岐太弱了,需要靠着大家的保護才能活下來,又或許是因爲那天晚上她離魂、從中陰界返回時黃岐求她回到自己的身體裡活下來。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她僅有的親人外,還有人不想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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