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醒來時發現自己竟躺在一輛私家車的後座上,開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上身穿的是一件油亮發光的黑披風上面還有或大或小的金屬鎖鏈作爲裝飾,下面配的是一條舊舊的黑牛仔褲,看上去相當的酷。而坐在副駕使座的赫然就是藍衣銀髮博古先生。
“這是怎麼回事?”阿依想坐起來,然而他發現自己全身都沒有一絲的力氣,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哈,你終於醒了。”博古先生回過頭來微笑地看着他,而那在開車的女孩只通過後視鏡瞥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
“哦,大叔我的身體怎麼了,好像、好像動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暈迷過去了,所以我們還想聽你談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你是如何消滅了那個怪物的。
“消滅了那個怪物?”阿依迷惘地問。
那個女孩故意低咳了一下,高傲地說:“哼,你別得意,反正如果不是你恰好乾掉他的話我長大了也不會放過他的,只是被你搶先一步罷了!”
阿依默然了,他現在真的是弄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難道他們竟以爲自己把暗黑遷予給幹掉了?要不要告訴他們真相呢?不過現在身體裡的那隻靈是死是活還不是十分清楚,還是先別說,等弄明白了再說吧!”阿依心裡打着主意。
博古先生哈哈一笑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阿依……這位是一柳家的三小姐,一柳夢白。”
阿依友好地說:“夢白姐姐你好!”
“小鬼你別叫得這麼親熱!”
“……”阿依對於被這個只比自己大兩三歲的傢伙稱作小鬼而感到十分的無奈。
“記住,你搶走了我的獵物我遲早會找你算帳的!”
博古先生有點頭痛了,一柳家三小姐的脾氣差不多跟她的家族一樣的有名,誰惹得起!看來阿依選擇沉默是十分正確的,這證明了眼前這小孩對危險有着極其之高的敏感。
“孩子,你是怎樣幹掉那隻這麼恐怖的怪物的?能不能說來聽聽?”
“這……我只是惹他生氣了,他想衝進一柳家的封印裡來殺我,結果反而弄得自己元氣大傷……”於是阿依略略說了一下經過,當然隱去了他已成爲暗黑遷予的附靈體這一節了。
博古先生和三小姐都瞪大了眼睛,他們實在想不到阿依他戰績如此赫赫,過程卻是如此兒戲。
“那後來你怎麼暈了過去的?我本來是在外面等你的,後來夢白趕來,說是她奶奶感應到封印結界傳來的兆示,知道那頭怪物已死了,叫她來覈實一下。我一聽就猜到極有可能是你們幾個人乾的,於是就和夢白進入了禁地。然後我們發現了迪因和後遊曲的屍體,再進入一點時又發現你倒在地上,當時我真的非常擔心呢,想不到你只是喪失了意識而已,哈哈哈哈……”博古先生這段話用很平淡的語氣說出來。
三小姐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她當時是和博古先生在一起的,她還清楚地記得博古先生在發現阿依的那一刻手抖得有多麼的厲害,整個臉都發了青,她真的從來沒有見過博古先生這麼緊張過!
“我爲什麼會暈倒?嗯,我是嚇暈的吧,嘿嘿。”阿依裝作非常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
然後他馬上看到了三小姐鄙視的眼光……
“到了,下車。”三小姐把車開進了一個巨大華麗的院子裡,說:“博古大哥你們先進去,我先去車庫停車。”
“好。”
博古先生抱起阿依就往裡走,似乎對這裡已十分熟悉。
“這裡是哪裡?”阿依看到這個院子大得很不尋常,忍不住好奇地問。
“一柳家。”
“哦。”
如果是別人聽到自己竟來到了天下聞名的大家族一柳家時相信會欣喜到發狂,但阿依只是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一來是因爲他從來不關心家族之間的事,對這個一柳家也不是十分了解;二來是因爲他從來就不認爲世上有的人就是高貴有的人就是低賤,他認爲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所以在他心目中一柳家族也只不過是一個家族而已,與其它家族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後,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座宏偉典雅的建築,青瓷紅木,琉璃彩瓦,與現代城市的水泥鋼筋高樓格格不入,顯現出了歷史的深厚底蘊,更自然而然地帶着一種森嚴的氣派。
“博古先生請進!”一個僕人看到了博古先生他們,馬上禮貌地邀請他們入內,看來博古先生是一定是一柳家的常客,不然的話怎麼會連一個普通的僕人都認得他?
“嗯,謝謝。”
進入了一柳家後,阿依又一次開了眼界。“華麗只是我虛假外表,樸實纔是我的真實存在。”一柳家真的將這句話理解透了,這體現在他們對屋子的內外裝飾上:外面的裝飾是無懈可擊的雄偉華麗,顯現出身份、顯現出地位;裡面的裝飾卻是出奇的簡潔單一,傢俬沒幾件不單隻,連牆壁的油漆地板的顏色都是單調得讓人寂寞,有意思的是,四周的牆壁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讓人一看就神經緊張,半點也放鬆不下來。
“真搞不明白他們是什麼樣的人,竟在自己家裡掛滿這些東西,那還讓不讓人休息啊!”阿依顯然不喜歡一柳家這樣的擺設。
“你說得很對,一柳家的人是從來都不指望能休息的,要想維持家族的強盛興旺的話就不能有一刻的鬆懈,必須無時無刻保持着一種危機感……事實上一柳家能發展到今天完全是受這股沒天沒夜的危機感鞭策着、督促着,不然的話現在早就沒有一柳家了,因爲它早早就被滅亡了!”一個表情死板、嚴肅的老年人揹着手慢慢地走了出來,邊走邊說。
“族長先生你好!”博古先生很恭敬地打着招呼。
但那族長只是點了點頭算是回過禮了,然後將目光移向阿依:“就是你將那隻靈給殺掉的嗎?”
阿依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打心底裡不喜歡這個老頭,他覺得這老頭和他爺爺比起來差多了,半點沒有身爲一個長輩的自覺,總是一副自以爲是的模樣讓人看着就是不爽。
“你別以爲除去那隻給我們一柳家造成不小威脅的靈我們就會感激你,其實他已在我們的封印之下,我們想殺他的話簡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我們不這樣做,正是爲了保留那種危機感,正是爲了讓我們有前進的動力……”
“那就是說我做錯了?我讓你們沒動力了?”阿依終於有點怒氣了,他實在忍受不了這個糟糕得一遢糊塗的老傢伙。
“不,你並沒有做錯。處在你個人的角度來說你做的完全是正確的,是一種英雄的舉動。我剛纔說那些話的意思是我們一柳家不會把你當成大恩人,也不會承認你幫助過我們,僅此而已。”
阿依剛想說些什麼,博古先生就拉住了他,低聲對他說:“孩子,你不瞭解一柳家就不要說這麼多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人得到了一柳家的感恩的話那麼他就差不多等於獲得了所有的火屬性人類的感恩,你想想,這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你剛好又是個心術不正的人的話,那麼你就可以利用這種關係做出足以危害世界的壞事來。正因爲如此族長先生才特別慎重地把這層意思說明白,免得你日後打着一柳家大恩人的幌子胡作非爲。”
“哼,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他們感恩呢!”
“孩子,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
族長先生看了看阿依,又是毫無感情地說:“你元氣損耗得很厲害,得馬上休息!博古,你把他帶到房裡休息,至於日後的事日後再解決,現在還是以恢復身體爲主。”
“明白,族長先生。”
於是阿依被博古先生抱到一間客房裡休息去了,說真的,現在他真的是十分需要休息,再過一會兒的話估計他連睜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無力地躺在牀上,剛合上疲憊的眼睛卻又猛地強行張開,他問博古先生:“大叔,能不能給我一個鬧鐘?”
博古先生十分不解地問:“要鬧鐘幹什麼?”
於是阿依就將原因向他解釋了一番,還將那個惡夢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遍給博古先生聽。
博古先生聽後十分的驚訝,他沉思了一會兒,在心裡決定了一些問題後纔對阿依說:“孩子,你不用擔心好好睡吧,我可以保證你今晚會不會做惡夢。”
“真的?”
“嗯。”
“好,我相信你!”阿依甜甜一笑就入睡了。
博古先生一直注視着阿依的表情,當他看到阿依睡臉上開始露出緊張的神色時就伸手在阿依的腦後門輕輕一拍,阿依就暈過去了。
博古先生看着他嘆了口氣,輕輕地走出了房間。
連續一個星期阿依都是在牀上度過的,現在他終於恢復了一點點力氣,已經能夠控制雙手運動了,但雙腳還是擡不起來。
在這段時間裡有好一些人來探望過他,其中來得最多的當然是博古先生,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都不是阿依認識的。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三小姐竟也來看過他一次,不過她明顯不是來探病的,反而更像是來尋找優越感的——她一看見阿依,臉上馬上就毫不掩飾地露出鄙視的目光,似乎覺得阿依丟盡了全人類的臉,也難怪,因爲阿依此刻真的是衰弱到連只螞蟻都不如。
一天傍晚,博古先生突然來到阿依的房間裡,平時他是絕不會在這個時間來看望阿依的,今天是怎麼回事了?
“孩子,我們好好聊聊吧!”雖然博古先生還是像平常一樣,但阿依知道,今天他們要聊的事情一定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嗯。”阿依回答。
“孩子,你以前有沒有覺得自己和別人不同嗎?有沒有覺得自己和天下間所有的人都不同?”
“不同?爲什麼我會和別人不同,是因爲我老做惡夢嗎?”
“不是,你沒有發現嗎?天下人人都有自己的屬性,甲、乙、寅、卯屬木,丙、丁、巳、午屬火,戊、己、醜、未屬土,庚、辛、申、酋屬金,壬、癸、亥、子屬水。但你自己呢?你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屬性!”
“這些我可不知道啊!”阿依惶恐起來。
“孩子你不用怕,這不是你的錯,我懷疑你本來就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而是‘月亮手冊’以前的人!”
“月亮手冊”是一本對這個世界作出最早記錄的小冊子,大約距今才四千多年,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文明只有四千多年的歷史。
“月亮手冊以前的人?”阿依真是聽得一頭霧水。
“你不用着急,我會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的。這個‘月亮手冊’其實是一個靈寫的日記,我選擇一些段落念念你的知道怎麼回事了。
“——我沉睡千萬年,突然被釋放在這個奇怪的世界,感覺非常不爽……
“——那些傢伙開了個相當之大的玩笑,因爲我發現這個世界已有了相當發達的文明,而他們竟把我這種只屬於遠古洪荒的野蠻東西送來這裡,這就是他們那些混帳的新作風嗎?
“——被送來的靈還有許多,其中不乏惡名昭著的傢伙!我開始爲這個世界擔憂了……
“——所有的生物都被分爲五行屬性,看上去完美無缺。然而怎麼看都像是那些傢伙的刻意之舉……”
“告訴你吧,寫這個‘月亮手冊’的那個靈就是我的持有靈——銀月初微!”說完博古先生說完後就把脖子上的項鍊拿了出來,那項鍊馬上銀光閃了閃,似乎就在說:“你好,我就是銀月初微。”
“這個就是他的附靈體。”
阿依呆呆地看着那閃閃發光的項鍊,他現在才明白所謂的附靈體就是盛裝靈的容器。“博古先生的持有靈的附靈體是一條項鍊,沉默契約者的持有靈的附靈體似乎是他手指上的戒指,至於我的持有靈的附靈體就是我本身!”阿依心裡想着。
博古繼續說:“我與我的靈定下的契約就是要查明白在他沉睡期間世界是怎樣發展的,人類又是怎樣生存的,他實在不能容許這一段空白的歷史繼續存在下去,他一定要竭盡所能把這段空白填補,將整個人類的發展史銜接起來……”
“那爲什麼就說我是‘月亮手冊’之前的人呢?”
“銀月初微認爲人類本來應該是不分五行的,似乎是出於某些原因被‘他們’給改造成現在這個樣子,而你偏偏沒有五行屬性,這說明你還沒有被改造,同時也說明了你極有可能是‘月亮手冊’之前那段不明歷史中生活的人,至於是不是這樣還要進一步去調查。還有,你所做的惡夢也讓我很在意,其實你也知道那根本上就不是夢,那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就發生在你六歲那年。那些黑袍者估計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極有可能也是‘月亮手冊’之前的東西……基於諸多方面的原因,我決定去你的故鄉北九村好好調查一番。一來是探明你的真實來歷,二來就是看能不能找到你見過的那些黑袍者。”
阿依沉默了一會,問:“那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留在這好好休養就可以了,你身體這麼虛弱實在是不適合四處奔波。”
“什麼?你要把我留在這個可怕的地方嗎,天啊!”
“別擔心,一柳家的人雖然都有點古怪,但他們不會難爲你的。我與二少的交情也不錯,就是前幾天你見過的那個大胖子,到時候他會顧照你的你放心好了。”
“只是……”
“而且你來到這裡之後再也沒有做惡夢了是不是,說不定這就是你一直所尋找的靈魂的最佳安棲所呢!”博古先生嘻嘻笑着。
“唉,那麼我只好留下來,等你辦完事回來後我再離開吧!”
“嗯,這就是了。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早早就用小小的障眼法幫你僞造了一個火屬性,所以除了我之外就再也沒有別人知道你是無牌無證的人類了,你現在就是一柳家的附庸啦!至於這裡的生活你要學會適應,他們當你是外人還好說,最怕到時他們不把你當外人,天天也給點什麼危機感之類的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啊~你怎能這樣!”
“好了好了,你快點睡覺吧,我走了。”
博古先生終於走了,阿依回想着博古先生的話,遲遲不能入睡,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這樣一個普通的小孩竟也會有這麼多的秘密和迷團,然後他又想到自己今後要在一柳家生活,實在不敢想像自己下場會怎樣。他想到爺爺,想到暗黑遷予,想到許多許多,然後不知不覺間他就睡着了。
過了一會兒,一條肥胖的黑影竄進了阿依的房間裡,如果阿依還醒着的話就會聽到他正在低聲咒罵:“萬惡的博古,竟用了一個生氣的表情就誘使我接下這個該死的苦差,搞到現在連睡覺都不行!嗚嗚,不睡覺可是會消瘦的啊,再瘦下去我可就只剩下骨頭了。”這個人正是一柳家的二少,也就是前面說過的那個千方百計想看博古先生生氣表情的朋友。
“小鬼,要本少爺來伺候你,算你有福了!”
然後他輕輕地伸手往阿依的後腦勺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