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嗜酒毒蟒

張君愷做然道:“不要緊,靜字輩的師兄們,明天上午也可以趕來了。”

兩人說話之間,早已走進屋去。

韋宗方悄悄退下,回到椅上,心中不禁有些明白。

自己新給交的丁之江,想必正是武當門下兄妹口中的欽筆幫幫主無疑,他不是給了自己一支鐵筆,要自己過了明午再去找他?

敢情就是因爲明天中午,已和武當派的人約好了,不願自己捲入他們的是非之中,但以自己看來,丁之江爲人正派,不像是劫鏢殺人的人。

何況方纔聽張君愷的口氣,好像安遠鏢局的總鏢頭孟堅和,出面替兩家調停。自己雖然不識得孟堅和,但少林派領袖武林,清規素嚴,孟堅和既是少林派的人,他肯替欽筆幫出面調解,就可證明鐵筆幫在江湖上並不是爲非作歹的幫會。

隔壁這兩兄妹,眉宇之間,一臉傲色,尤其紅衣女郎更是驕橫,出手也歹毒已極,如果不是事先已經聽到他們是武當門下,自己真想出手教訓教訓他們。

啊……叔叔曾在信上說過,如果有人問起自己師承宗派,可說武當天元子門下,想來天元子定和叔叔淵源極深。

明天武當派還有人趕來,自己只當不知其事,何不就在午前找上安遠鏢局去,瞧個熱鬧?萬一雙方鬧僵的時候,也好多個調停的人,他既沒江湖經驗,但自己覺得想的甚是有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店夥送上燈盞,韋宗方吩咐他替自己送來晚餐,在房中吃了,就熄燈上牀,做着吐納工夫。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當他正在忘我的空靈境界之中,突然如有所感!就在警兆乍生的一剎那,依稀發覺有人及窗而止。

韋宗方心頭不禁一驚,自己這種警兆只是在運功之時,靈臺空明,高出視聽,有人潛入十丈以內,心靈上所起的一種感應,其實自己並沒聽見什麼?

這人居然能在行動之際,不帶絲毫聲息,這份輕功,無疑已高出自己之上!

這人會是誰呢,他爲什麼要覷伺自己?心念轉動,忍不住擡眼望去,那是一對燦若明星的眸子,正在朝自己凝視。

突然窗外那時眸子,一閃既隱,韋宗方正感奇怪!

只聽隔壁房的張君愷大聲喝道:“什麼人?”

接着聽到隔壁窗戶輕啓之聲,敢情他已經越窗而出。

韋宗方這才知道,此人倏然隱去,原來是爲了發現隔壁的張君愷還沒睡覺。

就在張君愷喝聲出口,又聽到有人開啓房門聲音。和那紅衣女郎長劍出鞘的嗆然輕響,嬌聲問道:“二哥,是什麼人?”

張君愷冷嘿道:“沒有什麼,愚兄方纔明明看到窗前似有人影閃動,這人逃得好快!”

紅衣女郎問道:“二哥沒瞧清楚是誰?會不會是鐵筆幫的賊人?”

張君愷道:“區區鐵筆幫,諒他們還沒有這等高明的身法。”

紅衣女郎憤然道:“那準是他們約來助拳的人,哼,明天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還當咱們武當派是好欺的呢!”

韋宗方聽到兩人的話聲,心想:“也許那人當真是覷探他們動靜來的,與自己無關。”

當下也就不以爲意,依然緩緩盍上眼皮,自顧自運起功來。

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韋宗方纔一起牀,忽然發現窗前一張橫桌上,多了一張狹長字條。取起一瞧,只見上面寫着:“天亮出城,幸勿耽擱。”

字跡娟秀,似是出之女子手筆!

韋宗方瞧得一怔,這字條,極可能是昨夜偷窺自己的那人,從窗縫中塞進來的無疑。

自己第一次出門,除了昨天新結交的丁之江,江湖上並無一個熟人,他約自己午後前去找他,決不會再暗中留條,叫自己天亮出城。尤其昨晚那雙眸子,晶瑩有光,也不像是丁之江,那麼這人是誰?

他爲什麼要自己“天亮出城”?

莫非他投錯了房間,這字條是留給隔壁房張君愷的?

收起字條,開出門去,正好店夥端着臉水進來,放到桌上,一面滔笑道:“相公怎不多睡一會?時光還早着呢!”

韋宗方道:“我和朋友約好了,還有事去。”

店夥一清早忙着招呼客人,很快退出房去。

韋宗方洗了把臉,就到櫃上會過店帳,走出房門,在街旁攤子上,吃了一頓早餐。

時光當真還早,大街上許多店鋪,纔開門板,有的還在掃地。

韋宗方從小在山上長大,習慣了黎明既起,不知道城裡人起來的遲。他原想就到安遠鏢局找丁大哥去,但此刻看到大街上這般情形,不覺有點躊躇起來。深悔方纔沒在客店裡多耽上一會。

這就信步朝街上走去,剛到十字街口,只見路邊上圍着一圈路人,像是瞧熱鬧一般!心中覺和奇怪,也自走了過去。

原來牆腳邊上一張草蓆上,坐着一個花子,只穿了一條犢鼻褲,上身赤着膊,這時正仰着脖子,舉起酒葫蘆喝酒。

花子身邊放了一個四尺多長,比碗口還粗的竹筒,竹筒身上縛着一根又黑又粗的布繩。

敢情他一直背在身上,不知有好多年了,筒身已經紅得發亮。

韋宗方不知大家圍着花子瞧什麼,正想走開,忽聽花子身邊“呱”的一聲,似有什麼東西在叫?不禁又停了下來,想瞧個明白。

那花子放下酒葫蘆,咂咂舌頭,回頭道:“你方纔已經喝了一口啦,還叫什麼:這酒是昨晚剩下來的,我一個人喝,還嫌不過痛呢!”

瞧那花子大約四十歲左右年紀,生的滿臉鬍子,兩條臂膀上點點斑斑,全是傷疤,右邊頸上長着饅頭大一個肉瘤,胸口毛茸茸的滿是黑毛。

韋宗方聽了這幾句話,不知他是在和誰說話?但圍着瞧熱鬧的人,已“哄”的笑了起來!

這會韋宗方纔聽清楚了,那叫聲是從筒中發出來的,心中更覺奇怪。

那花子皺皺濃眉,湊着竹筒,用商量的口吻說道:“老三,你一定要喝,那隻能再喝一口,多了可不成!”

“呱”!竹筒中又叫了一聲,花子笑笑道:“好,那你出來吧!”

原來那個竹簡口上,塞着一大團破棉絮,花子一邊說話,一邊把塞着的棉絮拉了出來。

這一拉不打緊,只見從竹筒中緩緩探出一顆五色斑爛的蛇頭,火紅加叉的蛇舌,一伸一縮,足有四五寸長,形狀極爲可怖。

韋宗方不由嚇了一跳,他曾聽不知名的叔叔說過,凡是蛇頭作三角形的,都是毒蛇。這條蛇全身斑爛五色,粗如兒臂,一顆頭幾乎有拳頭大小,活像耕田的犁,想來必是奇毒無比!

那蛇頭伸出筒口,兩顆眼珠就緊盯着花子,兩腮鼓動,又“呱”的叫了一聲。

花子伸手拍拍蛇頭,右手拿起酒葫蘆,大拇指按住葫蘆口,湊着蛇嘴,緩緩倒去。他生似捨不得多倒,酒從大拇指中涓涓流出。

那蛇像是喝慣了酒一般,蛇舌連卷,咕嘟咕嘟的喝着,居然一滴也沒流到嘴外。

花子只讓它喝了兩口,便自按住,說道:“好了,快沒有了,這點該留給我喝了。”

花子左手輕輕拍着蛇頭,右手移開酒葫蘆,他也不管手指上已經沾了不少蛇涎,就湊着嘴脣,一口氣把酒喝乾。

韋宗方瞧的直犯惡心,但旁觀的人,卻又哄的笑了起來。

花子拍着蛇頭,倒轉葫蘆,朝蛇道:“你瞧,這會真的沒有了,你快回進去,咱們該找個朋友,討些酒錢,沽酒去,纔是正經!”

那五彩斑爛蛇真還聽話,身子一縮,果然回進筒去,花子拿起棉絮,把筒口塞好,伸了個腰,站將起來。

瞧熱鬧的人聽出花子快要伸手要錢,就紛紛走散。

花子目光一掄,忽然瞧到韋宗方身上,張口道:“你這位相公,替咱們出些酒資如何?”

韋宗方聽他談吐不俗,知他不是尋常乞丐,立時從身邊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遞了過去。

邊上幾個瞧熱鬧的人,眼看一個布衣少年,出手就是一大錠銀子,大家不覺眼睛一直。

要知那個年頭,一文銅兒,就可買上一兩個饅頭,三文錢,就夠買半斤高梁,打發花子,給他一文兩文,也就差不多了。

那知花子接到手上,掂掂份量,咧嘴道:“這裡只有四兩七錢,五兩還不到,難道憑這四兩七錢銀子,就能交得到朋友?你相公身上少說也有二十八九兩,咱們對分,也該再添上十兩八兩,施捨給我,可跟施捨給別的花子不同,準有你的好處!”

他掌心推着那錠銀子,不肯縮回手去。

這當真是獅子大開口,施捨花子,那有要人家把身上銀子對分的道理?

韋宗方已知他不是尋常乞丐,微微一笑,道:“在下並不想得到什麼好處,大家交個朋友,倒是可以。”

他果然又從懷中,取出一錠十兩來重的銀子,放到花子手上。

旁邊的人,瞧得噴噴稱奇,沒有一個人心中不在暗罵:“這小子簡直是冤大頭!”

花子面有喜色,接過銀子,點點頭道:“你這位相公,倒是慷慨的很,讀書人有這樣胸襟,實在難得!”

說到這裡,捲起破席,夾到脅下,一手背起竹筒,回頭道:“老三,咱們沽酒去。”

他再也沒有向韋宗方道謝,就揚長而去。

邊上瞧熱鬧的人,有人忍不住道:“小哥,你上當了,這種耍蛇的花子,值不得救濟的,瞧他騙到錢就走,連謝也沒謝一聲。

一個人開了口,第二個就接口道:“是呀,這種跑馬頭的人,平日就是強討硬要慣了,專門找老實人要錢,這位小哥,大概沒出過門,上一回當,以後就學一回乖。”

韋宗方被他們說得臉上一紅,笑笑轉過身,朝街上走去,依稀還聽到身後有人指指點點的笑他是大傻瓜,有錢沒處花。

東橫街到了!

安遠鏢局是一座石門的大院落,門口蹲着一對石獅子。左首門上掛着一方上綴紅綢的白銅招牌,直書“安遠鏢局”四個大字,擦得光可鑑人,十分氣派。

門內放着一條長凳,坐着兩個短靠大漢。

韋宗方逡巡了一下,便朝石階上走去。

那兩個漢子瞧到韋宗方,便有一人站了起來,點頭招呼道:“小哥哥你找誰?”韋宗方抱抱拳道:“在下是找丁之江大哥來的。”

那大漢朝韋宗方上下打量了一眼,最後瞧着他身邊那口生了鐵鏽的長劍,冷冷問道:

“你找他有什麼事麼?”

韋宗方初入江湖,可不知人情勢利。尤其是這些鏢局趟子手,那會把一個穿着青布長袍,掛了一柄鐵劍的小夥子瞧在眼裡?聞言答道:“在下是丁大哥約我來的,不知他在不在,麻煩老哥們替我通報一聲。”

那大漢聽說韋宗方是鐵筆幫主約來的朋友,心中似乎有點不信,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道:“小哥貴姓?”

韋宗方從懷中掏出那支鐵筆,遞了過去,一面答道:“在下韋宗方,丁大哥和我昨天約好了的。”

那漢子瞧到鐵筆,不禁怔的一怔,立即肅然起敬,另外一個漢子也站起來陪笑道:“丁大俠就在裡面,少俠請到裡面坐,張老五,你快去通報一聲。”

先前那漢子,答應一聲,急步朝裡奔去。

韋宗方跟在他身後堪堪走近階前。

只見丁之江已大踏步從左廂迎出,洪聲笑道:“韋兄弟,你到來得早!”

韋宗方只叫了一聲:“丁大哥。”

丁之江已經一把挽住他的臂胳,一面說:“快到裡面請坐,我替你引見幾個朋友。”

跨進左廂,再往裡走,是一間精緻的小客室。這時已有三個坐在那裡談天,瞧到兩人進來,便自起立讓坐。

丁之江笑道:“這就是我新結交的小兄弟韋宗方。”

一面指着坐在上首椅上,一位身穿圍花藍袍的紅臉老者,就是安遠鏢局總鏢頭勝字旗孟堅和。

面貌白哲,中等身材的是副總鏢頭穿雲弩李元同。

五短身材,瘦削精幹的是鐵筆幫護法過天星羅亮。

韋宗方連連朝三人拱手作揖,說了些久仰的話,丁之江拉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孟堅和目光瞧着韋宗方,含笑問道:“韋少俠少年英俊,精華內斂,足見高明,不知是那一門派高弟?”

韋宗方細看這位少林出生的總鏢頭,年約五旬,一張棗紅臉,精神奕奕,兩邊太陽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是位外家高手,但他能一眼瞧出自己“精華內斂”,這份眼光,就不同尋常,聞言連忙抱拳道:“總鏢頭過獎,小可授業恩師,上天下元。”

孟堅和一手捏着額下花白鬍子,目光有意無意的朝丁之江瞧了一眼,點頭笑道:“韋少俠原來是武當天元道長的高弟,老朽失敬之至。”

要知天元子是武當派掌門人天衍子的師兄,武當三老的第一位,在武當派中輩份極尊。

據江湖上的傳說,天元子年輕的對候,原是旁門出身,後來不知怎的改投在武當前代掌教紫提真人門下。因他身兼正邪兩家之長,武功之高也爲武當三老之冠,只是這位道長,生性澹泊,長年雲遊在外,從不過問派中之事。

只有三十年前,武當門下不知怎的誤傷了長白黑白雙魔門下弟子,黑白雙魔一怒之下,找上武當,正巧碰上天元子,他只使了一招劍法,就把雙魔兵刃震飛。江湖上才知武當天元子神功入化,但也有人說,他使的那一招劍法,並不是武當派的武功。

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因爲武當派的拳掌劍法,都著重在以柔克剛,內寓反震之力的。

卻說丁之江聽說韋宗方乃是天元子門下,不由洪聲笑道:“韋兄弟,你是武當門下,那倒是來的正好!”

韋宗方原是極頂聰明之人,聽出了之江的口氣,似有不擇,連忙問道:“丁大哥誤會了,小弟是蒙恩師授藝,並非武當門下。

過天星羅亮冷冷的道:“韋少俠想已知道敝幫和武當派的樑子?”

丁之江笑道:“韋兄弟,這位羅兄,是敝幫護法。”

韋宗方朝羅亮拱拱手,才道:“小弟昨天和大哥分手之後,才聽到貴幫和武當派引起誤會之事,小弟和大哥一見如故,纔不揣冒昧,提前趕來,就是……爲了……”

他說到這裡,想起自己初入江湖,人微言輕,哪有力量替人家排難解紛?一時不禁臉上一紅,再也說不下去。

過天星羅亮聞言笑道:“這麼說來,韋少俠是替敝幫主助拳來的了?”

韋宗方脹紅着臉,道:“這個……”

丁之江怕他受窘,立即大笑道:“韋兄弟來意,兄弟甚是感激,只是武當門下,蓄意尋仇,此事只怕決非一言兩語,所能解釋。”

韋宗方道:“此事真相如何,小弟聞而不詳,丁大哥可否說得詳細一點?”

丁之江搖搖頭,苦笑道:“誰知道?這件事簡直成了無頭公案,死無對證,小兄連日調查所得,也只知衙州萬里鏢局乾坤手邵明山一行十八個人,在石人殿附近,遭人殺害。其中有一具屍體,竟然是本幫護法鐵爪螳螂盧兆駿。這些人據說全是傷中要害,極似鐵筆所傷,但在江南地方,使用鐵筆的,實在只有兄弟一人。乾坤手邵明山是武當天寄予座下的大弟子,武當派就一口咬定是兄弟做的案子,所幸此事有孟老哥可以證明……”

剛說到這裡,只見一名漢子,匆匆拿着一張名貼進來,通報道:“武當門下梅花劍張君愷,辣手雲英張曼兄妹來拜。”

孟堅和霍地站起身來,擺手道:“有請。”

丁之江同時起身和孟堅和並肩朝大廳走去,穿雲弩李元同,過天星羅亮和韋宗方跟在兩人身後,相繼走出。

只見梅花劍張君愷依然穿着一襲青羅長衫,腰懸長劍,兩眼微微上翻,一股傲氣凌人模樣。

他身後跟着辣手雲英張曼,穿着一身青色緊身襖褲,揹負長劍,瓜子臉上好像罩着一層寒霜,款款走來。

孟堅和、丁之江站在階前相迎,孟堅和首先拱拱手道:“張大俠賢兄妹兩位惠然光臨,兄弟深感榮幸。”一面替三人介紹道:“丁老弟,這兩位就是武當三英中的梅花劍張大俠和張女俠,這位是兄弟好友江南鐵筆幫幫主丁之江丁老弟。”

丁之江含笑朝兩人拱拱手道:“久仰武當三英威名,兄弟真是幸會!”

梅花劍張君愷朝丁之江打量了一眼,傲然冷笑道:“原來閣下就是鐵筆幫的丁幫主,武當派要是還在你丁幫主眼裡,也不會把萬里鏢局的人,宰盡殺絕了!”

他一見面就和丁之江搶白起來。

丁之江臉色平靜,哈哈一笑,道:“張大俠賢兄妹既肯惠臨,丁某不才,自然總有一交代,兩位快請裡面奉茶。”

韋宗方瞧得不由地在心中暗暗佩服,想道:“丁大哥真不愧是一幫之主,無論氣度說話,都是十分得體。”

梅花劍張君愷冷冷一笑,昂然朝大廳上走入。

勝字旗孟堅和接着又替穿雲腎李元同,過天星羅亮、韋宗方三人引見了,大家分賓主落坐,局中夥計端上茶來。

孟堅和見客人到齊,便吩咐開席。剎那問、酒菜齊上,當真精緻異常。

孟堅和肅客入座,讓梅花劍兄妹坐了首坐,其次是韋宗方、丁之江、羅亮三人,孟堅和,和穿雲弩李元同身爲地主,殷勤勸酒。

酒過三巡,梅花劍張君愷忍不住起身朝孟堅和拱拱手,道:“在下兄妹,辱承總鏢頭寵邀,叨優盛撰,極爲心感,只是在下兄妹,原爲查訊殺害敝師兄的兇手下落而來,總鏢頭有何見教,但請明說?”

孟堅和起身抱拳,說道:“令師兄乾坤手邵大俠在世之日,和兄弟有過數面之雅,萬里鏢局此次失事,同行一十八人悉數罹難。在平靜已久的江南,確是一件駭人聽聞之事,武林同道,聞訊莫不深致驚悼……

說到這裡,回頭望了丁之江一眼,續道:“丁老弟也因鐵筆幫護法鐵爪螳螂盧兆駿盧師傅同在石人殿遇害,特地趕來調查真相,不料貴派誤會此事,是鐵筆幫所爲,聲言要找丁老弟尋仇……”

辣手雲英柳眉一挑,冷笑道:“欠債還錢,殺人賞命,難道萬里鏢局一十八條人命慘遭殺害,連尋仇都不可以?”

孟堅和道:“女俠說得極是,殺人抵命,自然該找仇家算帳,只是其中怕有誤會,兄弟邀請兩位前來,大家從長計議,免傷了兩家和氣。”

梅花劍張君愷目光冷厲,微微一嘿道:“孟總鏢頭恕在下說句難聽的話,鐵筆幫在江湖上區區一個小幫會,還談不上和武當派說什麼兩家和氣?劫鏢殺人,事實俱在,孟總鏢頭在江湖上頗負盛譽,依在下相勸,此事還是置身事外的好。”

鐵筆幫護法過天星羅亮眼看梅花劍當面貌視鐵筆幫,不禁臉泛怒容。

丁之江卻是依然神色自若,含笑道:“張大俠說的事實俱在,兄弟願聞其詳。”

辣手雲英張曼冷哼道:“丁幫主心頭最是清楚不過,何用明知故問?”

丁之江道:“姑娘說的,大概是指遇害的人,全是傷中要害,而且傷口不大,極其似以鐵筆點穴,這一點,正是兄弟深感不解之處,如論江南地方,使用鐵筆兵刃的,實在只有兄弟一人,但江湖之上也許……”

辣手雲英張曼不待他說完,嬌叱道:“姓丁的,虧你還是一幫之主,自己做的事,光憑抵賴就成了嗎?”

丁之江大笑道:“兄弟作事,從不抵賴。”

辣手雲英狠狠的道:“很好!二哥,那東西呢,拿出來給他瞧瞧,看他還有何說?”

張君愷冷哼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布包,朝孟堅和遞去,一面說道:“孟總鏢頭先請過目。”

孟堅和接過布包,展了開來,那是一支五寸長的鐵筆,筆管上刻了一個圓圈,圈中一個篆文的“江”字。

了之江目光銳利,一瞥之下,已認出那支鐵筆確是自己之物,尤其如果筆管上刻的是“丁”字,那是鐵筆幫幫主的信物,但刻着“江”的只是自己作爲兵刃暗器之用。

鐵筆外型雖同,其中卻有區別,這一點幫外之人,決難弄得清楚,他看到欽筆,心中先是一愣,接着想道:“這分明有人盜我鐵筆,嫁禍於我,這等事可難不倒姓丁的。”心中想着,就朝梅花劍兄弟,點點頭道:“這支鐵筆確是我的。”

梅花劍張君愷突然大笑,道:“丁幫主承認就好,這支鐵筆,正是在石人股當場許多屍體邊上發現的。”

丁之江也爽朗的笑道:“丁某光明磊落,是丁某人的東西,丁某自然承認,萬里鏢局令師兄等人,究竟是誰殺害的,丁某相信也一定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丁某可以奉告,憑丁某的身手,是否能一舉把令師兄等人,全數撲殺?如果丁某確能做到,那麼憑我的江湖經驗,殺人滅跡總還知道,諒來不至於把鐵筆留在當場。”

韋方宗聽到這裡,暗暗吁了口氣,梅花劍兄妹也聽的不期一怔。

孟堅和依然把鐵筆包好,交還給張君愷,一面呵呵笑道:“兄弟方纔說的誤會,也就在這裡了,邵大俠一行,在石人殿遇害,算來該是中秋前三天的事。哈哈,兄弟奉邀賢兄妹前來,就是要說明此中經過。中秋前幾天,兄弟因事赴杭,回程途經天目,承蒙丁老弟再三挽留,招待遊覽名勝,那天晚上,丁老弟和我同宿在山上開元寺中,而且和兄弟同行的還有十住師兄。因此,兄弟敢向賢兄妹擔保,殺害令師兄邵大俠等人的,另有其人,決不是丁老弟。”

他口中的“十住師兄”,正是少林寺羅漢堂住持十住大師,就憑這一點,他說的自然不會有假了。

辣手雲英瞧着梅花劍道:“二哥,你看怎樣?”

張君愷冷做的臉上,劍眉微軒,沉吟了下道:“孟總鏢頭既然一力承擔,說的自然可信,此事且等靜字輩師兄來了再說。”

孟堅和緊眼看一場誤會,已經消解,甚感快慰,取過酒壺,親自替張君愷、丁之江,和自己面前,斟滿了酒,哈哈一笑道:“張大俠、丁老弟,古人杯酒釋嫌,兄弟敬以一杯水酒,替兩位作個調人,誤會解釋清楚了,大家勿再心存芥蒂纔好,來,來,兄弟先乾爲敬。”

說完舉起酒杯,正欲就脣飲去!丁之江突然出手握住孟堅和手腕,口中說道:“孟老哥且慢……”話聲未落梅花劍張君愷同時劍眉陡豎,當卿一聲,把酒杯摔到地上,虎地站起身來,厲聲喝道:“姓盂的你好卑鄙的手段!”

酒杯自然摔破了,酒潑到地上,色黑如墨,發出滋滋輕響,分明酒中下了劇毒!

孟堅和心頭一凜,急忙低頭瞧去,自己手中,竟然也是一杯其色如墨的毒酒!酒壺放在桌上,並沒動過,方纔還是好好的,大家都喝過了,怎會無緣無故變成一壺毒酒?

勝字旗孟堅和縱然江湖經驗老到,這下也不禁張口結舌,瞠目道:“這……”

辣手雲英同時嗆的一聲,撤出劍來,挑着柳眉,喝道:“孟堅和,你勾結鐵筆幫,劫鏢殺人,坐地分髒,虧你還打着安遠鏢局的招牌?有本領,咱們明刀明槍的來比拼,暗使下五門毒藥酒,算得什麼人物?”

孟堅和臉色發白,手上還拿着酒杯,道:“這話從何說起?”

梅花劍張君愷目中寒芒連閃,大笑道:“事實俱在,你還想賴嗎?由此可見你方纔那一番話,全是一派胡言。”

孟堅和說道:“這壺酒,方纔大家也喝過了,放在桌上,誰也沒動過,如說孟某存心不良,暗施手腳。那麼方纔兄弟已舉杯就脣,若非丁兄弟阻攔得快,孟某該是第一個喝下毒酒之人。”

這話說得不錯,天下那有自己下毒,自己第一個喝的?

但張君愷那裡肯信,冷哼道:“說得好聽,你預先吃了解藥,就是先喝下去,也死不了的。”

丁之江起身道:“兩位暫請歇怒,此事發生得大有蹊蹺……”

辣手雲英怒叱道:“鐵筆幫江湖匪類,姓丁的,姑娘今日饒你不得!”

劍尖青光閃閃,猛向丁之江迎面刺去。

丁之江身子後退半步,並不還招,一面搖手道:“張女俠,就是不放過兄弟,也該查明真相……”

辣手雲英冷叱道:“你縱然舌燦蓮花,姑娘也要殺了你再說。”

她劍術已得武當真傳,一劍刺空,劍尖抖動,划起一圈酒杯大的銀虹,又朝丁之江左胸刺來。

這一劍又快又狠,劍風嘶然!但她劍到中途,突然被人家挾住了!

那是坐在丁之江左首的韋宗方,大家都沒看到他如何出手,卻被他中食兩指輕輕挾住,起身勸道:“姑娘有話好說,不可動武。”

辣手雲英抽了一下,並沒抽得回,方自一怔,擡目瞧去,挾住自己劍尖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眉清目秀的少年,心中不禁大怒。

韋宗方說完話,手指一鬆,已經放開劍尖。

辣手雲英叱道:“小賊,你大概也是鐵筆幫的匪徒了,姑娘先宰了你,也是一樣。”

劍走弧形,寒鋒在他眼前一晃,劍尖已經點上韋宗方咽喉。

韋宗方自幼練的就是“兩儀劍法”,自然識得這一劍正是劍中的精華,叫做“擲米成珠”,心想:““自己和你無恨無仇,你一上來就下毒手,實在狠辣太過了!”

上身微仰,右手一擡,食中兩指,又輕輕的把劍尖挾個正着,目光擡處,道:“在下不是鐵筆幫的人,姑娘莫要誤會。”

他從沒和姑娘家說過話,臉也脹紅了。

可是辣手姑娘更氣,她性子又極暴躁,兩次出劍,都被這少年手指挾住,禁不住眉兒挑眼兒瞪,一臉殺氣。猛力抽回寶劍,劍尖一指,冷笑道:“小賊,姑娘不管你是誰,快些亮出劍來,姑娘要瞧瞧你有多少本領?”

丁之江拉住韋宗方手臂,輕聲道:“小兄弟,這裡沒有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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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堅和也大聲道:“兩位住手,聽兄弟一言。”

辣手雲英叱道:“姓孟的,不用你多說,姑娘殺了他,再和你們算帳。”倏地回頭喝道:“小賊,你退後有什麼用?再不亮劍,姑娘也非取你性命不可!”

丁之江雙目神光暴射,朗笑道:“這小兄弟,是我姓丁的朋友,賢兄妹要找的是我丁之江,方纔酒中有毒之事,分明另有蹊蹺。咱們全在這裡,應該先把事情弄清楚,姑娘有興致,只管劃下道來,丁某決不含糊。”

辣手雲英氣惱之下,那會理會,望也沒望他半眼,鐵青着臉,氣呼呼的道:“姑娘不管,小賊,你敢不敢亮劍?”

她一口一聲“小賊”,就是泥人,也會被她叫出氣來!

韋宗方俊臉通紅,大聲道:“亮劍就亮劍,誰還怕你不成?”

辣手雲英接口道:“不怕就滾出來!”

丁之江急道:“韋兄弟,這不關你的事。”

韋宗方倔強的道:“不,她指名要和我動手,小弟今天就領教領教她……”人已隨着話聲,大踏步迎了過去,嗆的一聲,抽出一柄毫無鋒芒的鈍劍,擡頭道:“你要如何比法?”

辣手雲英臉上一片殺氣,切齒道:“姑娘要你的命!”

她辣手出名,話聲出口,舉手一劍,疾刺過來!

韋宗方從沒和人動過手,他只知道和人動手過招,必須亮開門戶。

“兩儀劍法”的第一招,是“玉藥朝天”,劍尖朝上,左手抱胸,原是和對方客氣之意,然後劍訣外引,劍尖前指,纔算展開劍法。

這起手第一招,自然是個虛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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