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鍾馗驅鬼圖手繪而成,毛筆勾勒線條,簡單粗獷,線條乖戾。一整張圖貼在牆上,畫的是栩栩如生。鍾馗在圖上一隻手掐着一隻鬼,嘴裡還叼着一個,白色的花臉,怒目圓睜,大鬍子上鮮血淋漓。
到不是說這情景有多恐怖,不斯時斯地很難能理解我現在的感受,整個神龕,每一處細節,加上後面的驅鬼圖,充滿了一種無法言說的負能量,壓得人這個難受啊,心跳似乎都慢了,跟快死了差不多。
幽幽綠燈下,老安的臉色如同鬼魅,他的腔調陰森,對我說:“點香。”
這種情況不由得我不聽,我不敢對着鍾馗造次,我雖然不信什麼,卻也不願得罪這種看不見的神靈。猶豫一下,還是撿起香案上的長香,湊到燭火前點燃。
“三鞠躬,三叩首。”老安陰森地說。
我沒辦法,對着鍾馗驅魔圖鞠了三個躬,然後乖乖跪在蒲團上,又磕了三個頭。
老安頗爲滿意:“把香插在爐裡。”
我把香插進去,低聲說:“老頭,我不是怕你,我是尊敬鍾馗。上了香就行了吧,我也該走了。”
老安指着蒲團說:“你走不走我不管,我必須要把事情告訴你。”
我是既好奇又不敢聽,覺得自己似乎走進了一個看不見的陷阱。也罷,反正打不過這老頭,索性聽聽他說什麼。
老安看我坐好,便說:“我曾經說過自己是黑鍾馗的乩身。你可知道這黑鍾馗是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
老安略一斟酌:“大約在清末民國時期,趕上特殊的時局,外患內憂,中華大地又遇到巨大的自然災難,鬼門大開,瘟疫魔出世,如果它遍行神州,將有無數人死於這場看不見的災難。”
我回憶一下,說:“不對啊,我對那段歷史多少了解一些,根本沒什麼瘟疫流行。”
老安道:“嗯,我告訴你真實的歷史,當時鍾馗爺爲了解救蒼生,以大法力大情懷吞噬了瘟疫魔,服了瘟疫之毒,他自己遭了大難,神通盡失,沉淪地獄火海,最爲可怕的是……”他頓了頓,沒說話,眼睛看向了鍾馗圖。
聽他說到這,我心念一動,想起件事。那是丁文同講述他爺爺的奇事。他爺爺在年輕時候就死過三天,據說到了陰間,還見到了鍾馗正神。當時聊到這裡,丁文同眼圈還紅了,跟我們說鍾馗正神遭了難,具體什麼他就沒說。
按照時間推算,兩件事高度吻合,應該沒錯了。
老安接着說:“最可怕的是,瘟疫魔雖滅,可瘟疫毒在鍾馗爺的體內化成心魔,鍾馗爺分裂成兩個化身,一個白鍾馗在地獄無間修煉受苦,一個黑鍾馗爲一團靈氣,能夠靠陽間的乩身請身回陽。”
我嘗試着問:“黑鍾馗是壞人嗎?”
老安淡淡道:“以後你就明白了,世間事不能簡單的用好壞來定義,因果外不談善惡。這個黑鍾馗無善無惡,乃是鍾馗爺的一道心魔。馬連科,我問你個問題,如何理解魔?”
這個話題太大,如此詭異陰森的環境裡,我也沒心情跟個糟老頭子掰扯。搖頭說:“不知道。”
“不循常理即爲魔。”老安道:“何爲不循常理?你如果穿越到秦朝,用現代人的思維和行爲方式混入當時的社會,那你就是魔。所謂魔無關善惡,不過是世界觀的不同,你以後如若成爲黑鍾馗的乩身,切記此點,正所謂明心見性。”
我實在忍不住道:“世界觀不同就可以殺人放火?我看到你把一個無辜的農村婦女扔進鬼殿裡,把她變成了白癡。”
老安說:“這個宇宙說穿了兩個字而已,無非資源。資源之爭是最直接最粗暴,也是最終極的鬥爭形式,爭奪資源不講善惡。黑鍾馗要修行,獲取靈氣,用一個臭娘們做媒介,無可厚非。這娘們活着也是浪費糧食,創造不出一絲財富,而她的獻身,能讓鍾馗爺重獲法力,造福蒼生,這不好嗎?那娘們其實沒死,她成了鍾馗爺的一部分,用這種方式繼續活着,她獲得了永生。”
老安說的輕描淡寫,可這番話聽起來就像是瘋人瘋語。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言論,下意識覺得是胡說八道,可他說的言之鑿鑿,擲地有聲,邏輯上又無破綻。我完全糊塗了。
不過不管他怎麼說,我心裡始終秉持一條原則,那就是尊重生命。
老安口氣婉轉下來:“想當年,那位修仙人布好靈陣,我,他還有周伯齡,我們三人在君天大廈的頂樓喝茶。那時候小區還沒建好,住進來的老百姓零零星星。我就問過修仙人這個問題,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你吸收百姓靈氣,導致那麼多人將要死去,這合天道嗎?”
我默不作聲地聽着。
“他說,生死不過是俗人的看法而已,死不代表沒,死去的人,他們的靈魂爲我所用,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我仙體的一部分。他們將用這種方式獲得永生。”老安吐了口氣。
“所以你信了,你幫他了?”我說。
老安淡淡笑,搖頭:“我哪有資格幫助一個仙人,是鍾馗爺曾經答應過他,要助他成仙。後來鍾馗爺遭難,黑鍾馗出世,我作爲鍾馗爺的乩身,責無旁貸。這是我當初成爲乩身,在神壇前的承諾。”
我覺得老安嘴上說這些道理,其實他內心深處也是不怎麼認同這種無視生命的觀點。當初他要趕周秀走,就怕周秀捲進來。
我渾身難受,這個地方一刻也不想呆,想早點回去。
老安面向鍾馗爺的驅鬼圖,鞠躬說:“鍾馗爺,我安龍死期將至,不能再伺候你老,現已尋得接班替身。”他從香案上翻出一塊乾巴巴的餅子扔給我:“吃了。”
藉着火光看,這餅子都他媽長毛了,上面蓋着一層香灰,看了直犯惡心,怎麼吃。我怒極反笑:“這什麼東西?”
老安道:“這是幹鬆餅,是鍾馗喂鬼的。現在你也要吃,吃完了就表示可以認同鍾馗爺,入了此門。”
這我更不能吃了,我嘿嘿一笑,餅子一扔,抹頭就跑。
老安的身法神出鬼沒,沒看怎麼動,我剛跑出去兩步,一下被他抓住手腕。他的手陰冷無比,像老虎鉗子一般。他陰笑:“馬連科,我就要死了,你不會讓我死不瞑目吧。”
我苦苦哀求:“你另找別人吧,我真不合適。”
老安道:“鍾馗爺的秘密你也知道了,頭也磕了,現在就想走?可能嗎?”
我都快哭了:“是你他媽的逼我的,我根本不想聽,我求求你了,我真不是那塊料,別耽誤咱鍾馗爺修行。”
老安陰森森地笑:“這樣吧,給黑鍾馗做乩身,不是我就能定的。你還要經過鍾馗爺的考驗。如果通不過,說明你們無緣,你到時候不想走我也得趕你走。”
我一琢磨,好像也在理,現在是騎虎難下。這老安眼瞅着就要蹬腿嗝屁了,才無所顧忌呢,真要對我怎麼樣,真拿他沒辦法。
無奈,我說:“這可是你說的,要是鍾馗相不中我,就讓我走。”
老安鬆開我,把幹餅子遞給我。我嘆口氣,算是上了賊船,閉着眼啃吧,我都不知道什麼滋味,囫圇全塞嘴裡,不敢嚼直接咽,咽得我直翻白眼。
老安看我聽話,不再管我,徑直到香案取下燭臺,上面的蠟燭燃着綠光,他端着燭臺來到牆邊。那裡掛着一身長衣,就是看上去特別像個人的那一套。
光一亮,我看清,這套衣服是戲服,長袍束帶,花花綠綠的,上面不知繪着什麼圖案,色彩鮮豔的讓人透不過氣。
這套衣服我見過,當初在樹林里老安就穿着它作法,把那農村娘們變成了白癡。
老安把燭臺放在一邊,伸手從牆上取下衣服,隨手一展,衣襟帶風,特別瀟灑地穿在身上。這時,我看到了牆上還掛着另外一樣東西。
那是鍾馗的花臉面具,白色爲底,黑色線條遍佈整張臉,看起來極爲陰森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