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們的命運竟然會是這樣。
歐陽林攤開雙手給日本人看:“搏鬥需要武器。”
有個日本士兵把刺刀從槍上解下來,扔到圈子裡:“只有這一把,你們自己搶。”
周圍的士兵發出大笑。我和歐陽林誰也沒說話,盯着地上的*。我們沒有動,日本軍官臉色陰鬱:“中國人的,不逼不行,你們如果不動手,統統槍決。”
歐陽林走過去,撿起刀,在手裡把玩,緩緩走向我。我們不可能刀兵相向,只是不知歐陽林接下來想怎麼做,有什麼計劃。
他把刀柄倒轉,作勢遞給我:“連科,我老了,也該死了,你殺了我吧。記住,找到青青和小復,保護他們。你是青青未來的丈夫。”
我的眼圈紅了,眼淚流下來:“歐陽叔叔,我……下不去手。”
歐陽林嘆口氣:“如果你下不去手……那你就去死吧。”
我正在擦眼淚,一時沒聽明白,突然眼前黑影一晃,歐陽林跳了過來,刺刀迅速轉向,尖刃對着我,一刀直奔心臟。
這瞬間也就一兩秒,可我內心卻轉過很多念頭,最強烈的想法是,歐陽林這是苦肉計,看我不出手,就假裝對我攻擊,讓我激憤好殺了他。
可刀刃過來的方向,又覺得不對勁,就是對着心臟的,這可是一擊斃命,玩計謀也沒這麼玩的吧。
我純粹下意識一躲,雖堪堪避過心臟,但一刀還是刺進胸膛。就這一下,差點閉過氣去,低頭看,刺刀沒入胸口,雖然躲過心臟,可這也是致命傷。尤其刺刀還是三棱刃,別說扎胸口了,就是照屁股*來那麼一下,養一年都不帶好的。
我雙腿一軟,坐在地上,胸口劇痛卻不敢拔刀,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刀一拔我就完了,神仙難救。喉嚨一陣癢癢,我輕輕咳嗽兩聲,牽動傷口疼得鑽心,嘴角竟然噴出血沫子。
胸口的血倒流進了喉管。
我勉強擡起頭看着歐陽林,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我勉強問:“爲什麼?”
歐陽林臉色陰鬱:“連科,我想了想,我還不能死,多活一天算一天。我身上的責任和義務太重了,大到國家民族,小到女兒和兒子,他們都需要我照顧,實在有太多的放不下,我不忍捨棄他們啊。”
就在生死抉擇的時刻,歐陽林還是歐陽林,他和馮君梅一樣,選擇了自私。
我閉上眼睛,耳邊是日本人的鬨笑聲。這種嗜血場面對於他們來說像是點燃了一把火,日本軍官領頭唱起了一首家鄉的民歌,古老曲調悠揚而陰鬱。我勉強睜開眼睛,看着這些日本人,他們脫下了嚴肅認真的面具,一個個像孩子一樣,圍着我們轉圈,一邊轉一邊跳舞。
我躺在樹下,全身都是血,奄奄一息。歐陽林看着日本人的舞蹈,表情是媚笑,他也學着日本人比劃,一起跳。
這就是平時一本正經的歐陽林,抗日同盟會的大哥級人物,在沒有知情人的情況下,他露出了最本來的面目。
我長舒了口氣,用最後力氣握住刀柄,緩緩倒拔,血順着菱形的傷口往外狂噴。
此時還是黎明,天色說不上多明亮,樹葉婆娑,有種影影綽綽的蒙太奇效果。周圍是脫了軍衣,跳着家鄉舞蹈的日本士兵,歐陽林也在中間翩翩起舞。
我拔出了刺刀,誰也沒有注意到我,我扶着樹站起來,咬緊牙關拼盡生命,跌跌撞撞來到歐陽琳身後,一刀刺進他的後腰。
歐陽林停下舞步,他竟然沒感到疼痛,轉過身詫異看我,眼神中似有不明之意。
他低頭看了看沒入刀柄的刺刀,全身打了個哆嗦,伸出手想掐我的脖子。手上卻沒有力氣,軟綿綿塌下來,身子再一哆嗦,倒在地上。
他還沒死,不停地哆嗦咳嗽,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裡噴出來。我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些日本人停了下來,完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們互相看看,然後又開始跳,舞姿更加誇張。軍官打着拍子,曲調愈發陰森,真像亡靈之舞。
歐陽林掙扎着死去,我坐在他的身邊,眼前陣陣發黑,想睡覺。
自己大限已到,心裡反而有一種寧靜。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幕幕在心頭閃動,短短數日裡,我最不放下的就是青青。
想到她,我就心頭絞痛,我和歐陽林都要離開這個世界。他是死亡,而我是去往下個世界,青青還要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她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爲人妻,爲人母,她還會想起我嗎?想起這個愛她的,又殺了她父親的傻小子嗎?
我守着歐陽林的屍體,他是青青的爸爸,也是長輩,就當守靈了。
這時,有人走過來,我勉強擡起頭,看到是日本軍官。
他把沾血的刺刀撿起來,遞給旁邊的士兵,然後看着我們。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暴起,從腳踝部位拽出了老爸讓我藏的那把刀。
那日本軍官吃驚地看着我,他沒有反應,我一刀捅在他的胸口。日本兵蜂擁而上,七八把刺刀一起捅進我的身體,使勁往外撅。我撒了手,看到日本軍官仰面栽倒。
我哈哈大笑,一口氣沒上來,墮入黑暗中。
像是做了場夢,一股麻勁爬到了大腦裡,脖子開始麻痹,然後身體的感覺消失,大腦開出出現各種幻象。沒有時間概念,沉睡於黑暗裡,不知過了多久,我心念一動,恢復了神智,緩緩睜開眼。
我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掃了一圈,還以爲自己穿越回了八十年代。家不大,溫暖的屋裡放着高矮櫃,一張鋪了花格子的雙人牀,幾把椅子,一面由淡綠色油漆漆成的牆,上面掛着一張老式的牡丹圖。
突然有人捂住我的嘴,用極爲驚恐的聲音低聲:“別吵,她來了。”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躲在牀底下,身邊還趴着個人。這是個胖子,一嘴的煙油味,長得猥瑣至極,我左右扭動。那胖子低聲呵斥:“找死啊,別動。”
他剛說完這句話,大門突然被一腳踹開。我頭皮一陣發麻,強烈的危險感襲來。我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聲。
從外面進來一個女人。因爲在牀下視線有限,看不到女人的相貌,只能看到她穿着一身大紅的裙子。這個紅不算鮮豔,帶着歲月沉澱的暗黃色,看上去像是一灘幹化已久的血,讓人犯惡心。
我渾身犯雞皮疙瘩,就算遇到日本人,也沒有現在如此窒息的驚恐感。
女人進到屋裡,走路帶風,亂看亂翻。高矮櫃在牀的對面。我看到她打開櫃門,把裡面的衣服全翻出來,扔得滿地都是。
這女人背對着我們,她彎腰鑽進櫃子的時候,能很清楚看到她的體型。這個人的形體有點怪。
她兩隻腳分得很開,把裙子左右撐大,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這麼肆無忌憚地分腿。這個動作彪悍野蠻,毫無女性美感,讓人倒胃口。
裙子緊貼在她的下身,她的動作和身體非常僵硬,好像那不是兩條腿,而是兩根直愣愣的木棍子。這種感覺讓我不禁聯想起一些中老年婦女,垂垂老矣,沒有絲毫女人味,可爲了打扮,刮光腿毛強穿肉色連體襪,誰看了都能泛起生理性的嘔吐。
屋裡的佈置很素雅,偏偏加入這個女人這身彪悍的重口味紅色,場景如同噩夢。
這裡發生的事讓人很摸不着頭腦,可我下意識感覺到了危險。
那女人沒有翻出什麼,她叉着腰四下環顧。緊接着走出屋子,腳步聲漸遠,好像是進了旁邊的房間。
胖子臉色白了,焦急地說:“哎呀,神龕在那裡,她要看到就麻煩了,千萬不要搞壞。”
話音未落,旁邊屋裡傳來“啪啪”連串脆響,緊接着是沉沉悶悶的一聲,好像什麼銅製品給砸碎了。
胖子快哭了,抽泣着說:“我的神啊。”
我猛地打了個激靈,似乎明白了。我殺了歐陽林,從日本世界脫離出來,現在來到了下一層世界,也就是第二層。
這裡是詭異的迷信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