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的暈暈乎乎,嘗試着問:“蝴蝶效應?”
老爸嘆口氣:“可以這麼理解吧,人生中往往一個不起眼的決定,就能改變一生的走勢和命數。在層層相疊的妄境中,每一層的‘我’如果做出一個決定一生的決定,那‘我’就會分裂出下一層妄境。”
我聽得似是而非,沒有說話。
老爸繼續說:“我在第五層妄境中覺醒,現在順利地來到第四層,如果想繼續往外回到第三層,那我們必須找到這層妄境裡的‘我’,在這個‘我’做決定的那一刻,殺了他!”
我大概理解了這個複雜螺旋圈裡的遞進關係。老爸在現實中修行,進入了第一層妄境,妄境裡的‘他’在第一層世界裡過着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就在他走到人生重大關頭時,做出一個決定,結果這個決定一產生,隨即就生出了第二層妄境。
而第二層妄境世界中還有一個‘他’。這個‘他’再次行進到人生重大關頭時,做出決定,也就分裂出了第三層妄境。
這樣一層一層地分裂,一直到第五層,也就是我所在的世界。
這個妄境世界裡,馬國強的人生身份變成了我爸爸,鋼廠幹事,一個失蹤了很多年的神秘人物。
在這個世界裡,他在我生下的那一刻突然覺醒,明白了自己從哪裡來,又是誰,妄中知妄。接下來,他要做的首要大事就是想辦法脫盡妄境回到現實。
而這些妄境像衣服一樣穿在他的身上,要脫去只能一件件來。
現在我們所處的位置,就是第五層妄境到了第四層。
我勉強把這個繞口燒腦的關係整明白,忽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可能是整個計劃裡最大的漏洞。
我說道:“老爸,不對啊,第五層妄境世界已經產生,說明第四層的‘你’已經做出了決定。這個決定已然發生了,我們還怎麼趕在第四層的‘你’做決定之前殺了‘你’呢?”
“時間線。”老爸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妄境裡的時間。你所感知到的時間是不可逆的直線發展,從小到大,一秒前一秒後,逝去的永遠就逝去了。而妄境世界誕生於我的意識,可以說我是世界的造物主,是脫離在時間線之外的。時間在我眼裡和你的感覺截然不同。我沒法準確用語言給你描述,妄境世界對於我大概就像一塊半凝固狀的果凍,時間空間種種細節都是凝固在一起的,我可以打破直線的時間進展,來到我想去的時間。比如說現在,我們就處在這個世界裡的‘我’做決定之前。”
“那不對啊。”我說:“如果在‘你’未做出決定前殺了你,那我的世界怎麼辦呢?會不會就此坍塌消失?”
老爸嘆口氣,一副無法解釋的無奈樣子:“我現在才明白語言的侷限性,現在我還無法跟你解釋太深的東西。不過這一點你不需要擔心,我已經和你說過了,世界雖然發乎我心,卻歸順於自然。一旦它產生了,就會以‘天道’的規律自行發展和內部演繹,它不會因爲造物主的死亡而毀滅。”
我艱澀地點點頭,不管怎樣,只要我的世界還存在那就好。
現在的任務就是把這個詭異老爸送回他自己的世界。
我問他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老爸告訴我,畫中世界裡的他叫馮君梅,還和我說這個人我見過。就是當初我在老陳家觀畫時,看到古宅裡拿着日記本的那位書生樣子的人。
老爸說,他很早就來到了這片畫裡的第四層妄境世界,他選在了馮君梅做出重大人生決定前很早的時間點上。他在畫裡度過了漫長的歲月,我們看到畫上的日記也是他留下來的。
不光如此老爸還能穿越到其他層的妄境,他現在暫時還做不了什麼,只能偷竊出那些世界裡不同的‘他’所寫的日記,然後一頁頁研究,找到那些‘他’做出人生重大決定的時間點。
聽到這,我終於是有些明白了:“爸,這麼說,畫裡一共有兩個你。一個是現在的你,還有一個就是馮君梅。”
老爸點點頭:“一點沒錯。不過我先提醒你,覺醒後的我纔是真正的我,而這個馮君梅不過是妄境中的我,他在未覺醒時不過是一道妄念,你不要對他產生和我一樣等同的感情。我發現,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似乎有了要覺醒的意思。一旦他在畫中世界覺醒,那就和我一樣了,這件事就麻煩了。”
“爲什麼呢?”我愣愣地問。
老爸打了個不太恰當的比喻,未覺醒前的他就像鏡子裡的人,雖然存在,可只是真實自我的一道意念反射。而一旦鏡子裡的人突然覺醒,就會變成實體。老爸說,最可怕的一種可能,是有兩個‘我’同時存在,這是大自然所不能允許的。相當於同時存在‘是’和‘非’。其結果很可能是其中一個‘我’塌陷毀滅,像黑洞一樣。
我聽的渾身發冷。
老爸鄭重地說:“時間馬上就要到馮君梅做決定的那一刻。連科,你要幫我,我們必須在他決定的那一刻殺了他。”
我仔細想想,點點頭同意了。殺人本來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可世界觀已經在我的腦海裡顛覆了,只要能幫助到老爸,怎麼都行。
他到裡屋取來了兩件衣服,都是古代書生穿的,長袍寬袖。我們兩個換了衣服,各拿一折扇,還真像個樣子。我爸本來長得就像書生,此時搖扇綸巾,邁着四方步,確實有派。
老爸的計劃是這樣,他研究馮君梅的人生軌跡,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麼。這馮君梅家挺有錢,這個人豪俠自喜,遨遊江湖,這兩天他就要乘船去洞庭湖。我們必須想辦法和他同行。
因爲在洞庭湖上,他遭遇到了一次契機,這個契機能夠讓他做出重大決定,分裂出下一層的世界。
我們必須在他做決定的那一刻殺了他。
老爸讓我跟他走,不要亂說亂動,一切由他打點。
他讓我背上一個木頭箱子,這箱子還有學名,叫篋。有點像電影《聶小倩》裡寧採臣背的那東西。老爸是書生,而我是他的伴讀書童。
我們從屋裡出來,信步穿梭,眼前景色觀之美不勝收,高高矮矮的亭臺樓閣。這裡空氣異常清新,有點醉氧了,沒有車輛沒有霧霾沒有污染,有的只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
我們爺倆一路走着,老爸看我眉頭緊皺便笑了,告訴我不要緊張,既來之則安之,到哪個山頭唱哪裡的歌。這裡景色如此之美,一定要好好欣賞欣賞,否則白入畫了。
我細心觀察風景和樓閣,大概的格局印象和當初觀畫時差不多。可以確定,我們現在就在畫裡。
我們來到一處官邸,銅釘紅色木門,兩旁是石獅子,旁邊停着簇簇的轎馬。有幾個壯丁打扮的人正在門口閒談,老爸對我使了個眼色,他走上前抱拳:“各位納福,不知馮大爺是否在府上?”
站起一個年老的回禮:“這位不是馬大爺嗎,趕緊請,剛纔我們家主人還問起你呢。”
老爸招呼我一起進去,那些人閒閒掃了我一眼,覺得我只是個下人,也沒有多問。
我們進了府宅,一路穿院過廳,進了月亮門,就聽內宅裡傳來哈哈大笑的爽朗聲。侍女看到我們來了,門簾挑開,我和老爸走進去。
內堂閒坐了四五個人,正座上坐着一個白面書生,和老爸有幾分相似之處,我一看就認出來,這就是馮君梅吧。
那人站起,朗聲大笑,過來行禮。老爸和他寒暄,兩人好得摟脖,一起手搭手往裡走。
旁邊有人給我讓出個座,我不敢亂說亂動,把篋箱放在地上。
這時,後面忽然有人低喝一聲:“相公,就是那個登徒子調戲我!”
一聽這個聲,我全身冰涼,擡頭去看,從後面進來個女子。正是我入畫時遇到的女人。原來她是馮君梅的老婆。
我心說這下壞了,破了老爸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