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霜拗不過他,加上自己也好奇,便趴在門上聽了聽。門裡果然斷斷續續傳來聲音,很雜,既有佛教音樂,又有嬰兒哭,最怪的是能聽到一個人似乎在嘔吐的聲音。
“敲門吧。”柏霜說。
許大志輕輕敲敲門。柏霜看他,許大志這人平時一副睡不醒的模樣,可是一碰到有刺激的事情馬上來了精神。他曾經有句名言,任何遭遇都是作家的一筆財富。
等了會兒,只聽門鎖響動,大門開啓了一道縫隙。裡面黑洞洞的,閃過一張蒼老的臉:“找誰?”
許大志向柏霜做個手勢,示意他來應對。
“我們來找徐同。”
“誰啊?”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那老人家回頭喊了一聲:“找小同的。”
“讓他們進來。”
隨即門打開,門裡站着一個佝僂的老太太。現在天挺熱,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褂子,滿頭灰髮,身高估計還不到一米六,雙腿羅圈,站在門裡的黑暗處,看着是挺滲人。
許大志和柏霜走進門,屋裡飄蕩着一股很刺鼻很難聞的氣味,說不上來什麼勁,令人很不舒服,有點噁心。柏霜還想說什麼,老太太根本沒理他,在前面蹣跚引路,兩人只好默默跟在後面。
越往裡走味道越濃,濃到什麼地步呢,似乎凝如實質,整個包裹在空氣裡,壓得人心沉甸甸的。就像是走到了高原山區,喘氣都費勁。
這家還挺大,目測三室一廳,一百來平。他們先到的客廳,一水古香古色的傢俱,令兩人有些詫異的是,牆上貼着很多黃色的符咒。此時臨近的廚房開着帶紗網的小窗,偶爾有風吹過,這些符咒嘩啦嘩啦作響,透出一種難言的氣氛。
從廳往裡還有條深走廊,有兩個屋都在走廊盡頭。許大志低聲對柏霜說,佛教音樂和嬰兒哭應該都是從那裡面發出來的。
柏霜打量四周,有點糊塗,他這還是第一次接觸這樣詭譎的家居風格。你說信佛吧,滿屋子是道家符咒,你說信道吧,裡面似乎還傳出了若隱若現的佛教音樂。
兩人都比較講禮貌,沒有亂闖,坐在廳裡的沙發上。老太太進去叫人,她好像有什麼老年病,走路不但羅圈腿,而且搖搖晃晃的,身子骨顯得特別弱。時間不長,走廊深處門響,一個年輕的長髮女子穿着一身睡衣,跟着老太太走了出來。
“我是徐同的妻子。你們是誰?”那女人走到他們近前問。
柏霜趕緊站起來,從懷裡摸出名片夾抽出一張遞過去:“你好,我們是出版社的編輯。我是負責劉洋出書的,劉洋和我們說,他有份電子稿交到了徐同手裡。徐同一直沒和我們社聯繫,我們等着那份稿出版,所以來看看。”
能看出這女人防範心很強,雙眼如媚,天生一副風騷眉。她眯着眼,像小狐狸一樣,把這張名片在手裡把玩,就是不說話。柏霜心下不爽,這名片和自己臉面一樣,褻玩名片,就相當於褻玩自己的尊嚴。他還是有教養的,雖然不高興,卻沒說出來。
“徐同,現在正在閉門,恐怕見不了你們。”
許大志隨口說道:“你們信佛啊?”
女人看了他一眼:“我們家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家自有神。”
許大志讓她看得渾身不舒服,他咳嗽一聲:“那啥,我歲數大了腎不好,能不能借用一下衛生間。”
女人沒說話,老太太皺着佈滿皺紋的臉,聲音沙啞:“跟我來。”
她領着許大志穿過那條走廊,來到廁所。許大志一進去就咋舌,好傢伙,這廁所少說也得十多平,裝修得富麗堂皇,就連馬桶都是金色的。他關上門,撒了泡尿,沒急着出去,來到盥洗臺前,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他順手去拿毛巾擦臉,手剛伸過去,就停住了。廁所裡掛的毛巾好幾條,都是花色的,而且上面像是灑了香水,噴香噴香。許大志猶豫一下,毛巾是很私人的物品,誰知道這家人有沒有皮膚病。而且這毛巾有種很不正常的香,許大志心裡非常膩歪。
他用自己袖子擦了擦臉,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就聽到牆裡發出一陣微弱的嬰兒哭。
許大志愣了,小心翼翼走到牆邊,順手拿起一個刷牙的玻璃杯,倒扣在牆上,眯着眼仔細聽。
果然,那嬰兒哭傳出來。這哭聲很怪,聲調一下高一下低,在變調時,竟然沒有任何轉合。高聲然後就是低聲,乍聽起來,像是有人掐着嬰兒脖子,掐一下鬆一下。
許大志心裡愈發奇怪,只覺得這戶人家,從進了門到現在,處處都透着怪異。
他從廁所走出來,因爲是白天,家裡沒有開燈。走廊的位置不好,非常避光,黑漆漆的竟然有些陰森。許大志看看走廊外廳,柏霜正在和那女人說什麼,而老太太正在廳旁的廚房裡忙活。
現在根本沒人注意他,許大志來了膽子,他躡手躡腳走到旁邊那屋子前,深吸口氣,慢慢推開房門。
裡面沒有開燈,光線很暗。門軸像是生鏽了,“吱呀”作響,許大志輕聲唸叨:“輕點輕點,別響別響。”
門開了一條縫隙。他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順着門縫鑽了進去。
裡面真他媽黑啊,而且有一股淡淡的臭氣,溼漉漉地充斥在空氣裡,非常噁心。隱隱的,他看到房間中間似乎掛着什麼東西,順手摸牆上的電燈開關。
霎那間燈亮了,屋裡的一切頓時在強烈的光線中暴露出來。許大志一看眼前的場景,呆立當場。天花板上有一臺老式的轉葉電風扇,在一片鐵葉子下懸着一根細細的紅繩,繩子一直下垂,那頭居然繫着一隻黑色的貓。繩子正在貓脖子上打了個套,貓整個掛在半空中,四肢亂蹬,爪子亂刨,一聲聲淒厲的貓叫從嘴裡發出來。
不知誰聽過貓叫沒有,那聲音有的時候和嬰兒哭一模一樣。
黑貓在空中隨着繩子打轉,轉着轉着,貓頭就對向了許大志,碧綠的貓眼像是有魔力一樣,死死盯着他。
這也就是許大志吧,換個人早就嚇毛了。許大志早年就是寫懸疑出身,很早前跟過一個知名作家搞過訪鬼萬里行,全中國大江南北地探訪凶宅。再加上他現在神經大條,反應遲鈍,看到眼前這一切,雖然驚悚詭異到了極點,可是堅殼包裹的心卻沒有崩碎。
他立即摁動開關,關了燈。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隨手開門就要出去。
剛出了門,一擡眼就看到,眼前站着那老太太和女人。兩個人一高一矮,眼神陰森地盯着他。
柏霜站在兩個女人身後,有些惱怒,聲音壓低:“老許,你鬧什麼!”
許大志一時無從分辨,只想從這裡趕緊離開,他尷尬笑笑:“不好意思,走錯門了。”
“沒什麼。”女人說道:“看見貓了?”
“嗯。”人家這麼坦誠,許大志也不好撒謊。
“那隻貓很邪的,說起來話長。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這麼做的,都說貓有九條命,想徹底殺死它,就要把它吊起來。”女人說。
“吊貓?”柏霜十分好奇:“怎麼回事?”
許大志擺擺手,一臉苦楚:“走吧,走吧。”
“你們不是找徐同嗎?”女人道。
柏霜皺眉:“走什麼走,正事還沒幹呢。大姐,我們就是要找徐同。”
女人來到對面房門前敲了敲,這間屋子就是傳出佛教音樂的房間。女人連敲了三下,然後就停下手,靜靜等着。
走廊裡沒人說話,靜悄悄的,氣氛十分尷尬。
這一等大概有個二三分鐘。許大志感覺越來越不好,他摸摸鬍子,正想拉着柏霜走。這時,門開了。
門裡閃過半張蒼白的臉,眼睛轉了轉,盯着外面。
柏霜把早已準備好的名片遞過去:“我是……”
裡面那張臉馬上就要關門,女人一把推住把手,沉聲說:“是劉洋派來的。”
那張臉一閃而過,消失了,不過門卻沒有鎖。
女人做個手勢:“請進。裡面是我們家擺的神壇,供奉着神位,請兩位慎言。”
柏霜友好地笑笑點點頭。許大志沒說話,他現在倒想看看這家人到底搞什麼鬼。
門打開了,女人領着兩人走了進去,那老太太還留在外面。
屋子裡沒有開燈,窗戶上拉着厚厚的窗簾,唯一的光源就是神壇上擺放的四盞大大的長明燈。
屋子裡味道非常濃烈,柏霜和許大志這才明白,爲什麼這家裡充斥着一股怪味,全是從這裡散發出去的。
這味道像是極濃烈的檀香,物極必反,當香氣達到頂值後,就容易形成一股淡淡的臭味。許大志薰得腦仁疼,他再一看柏霜,反應更是強烈。這小子額頭上全是冷汗,眼睛有些迷離,有點昏昏欲睡的意思。
整個房間面積大概在五十平米左右,空空蕩蕩,沒有什麼家居的傢俱和裝飾。三面白牆,還有一面整整掛着遮住整面牆的深紫色窗簾,真是一絲光都不漏。
最令許大志詫異的是,屋子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這怎麼可能?剛纔開門的那半張臉竟然莫名其妙地在這間密室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