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視線受阻,他被人矇住了雙眼,雙手綁在身後的椅背上。說不慌是假的,馮桀額上有薄薄的冷汗。
他試圖移動椅子,金屬摩擦水泥地的聲音讓他短暫失神。此景此地,喚起了他最痛苦的回憶。有腳步聲,左邊傳來的細碎聲音越來越清楚,又過了幾秒,那聲音又沒了。馮桀沒耐心再耗下去,他大吼:“出來!有沒有人?”
稍傾,有細碎的聲音從他身後的方向發出,越來越近。馮桀敏感的察覺到來人已經到了他身後的同時向他手裡被塞了一片薄薄的金屬。“馮董,我已經報警了。”話音剛落,那人也已經走了。
這聲音是小蔡。
馮桀頓時鬆了一口氣,靜靜等着綁他的人出現。果然不多時,幾個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了。
“馮家少爺,我與你還真是有緣。”是那個藏在車裡粗啞的聲音。
馮桀冷哼一聲,道:“我們認識嗎?”
那人低聲笑了幾聲,清脆的金屬碰撞‘啪’一聲,馮桀猜他在點菸,果不其然,幾秒之後他聞到了淡淡的菸草味。“少爺於我,可是‘恩情’不少呢。”
他話裡有話,馮桀緊皺着眉頭,胃裡一陣抽搐,心裡有不好的預感。“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還何必遮着我的眼睛。”他語氣深沉決絕,“若是我得罪過你,那便痛快來個了斷吧。”
聽了他的話,那個男人仰頭大笑。粗砂紙一樣的笑聲,讓人渾身不舒服。“還是這麼不怕死啊。”腳步聲,他緩慢的走向馮桀,“我欣賞你。”短暫的安靜,然後馮桀蒙在眼睛上的布被人大力扯掉。起初仍是黑暗,隨後幾處慘白的光閃進了他的眼睛。馮桀微眯着眼睛戒備極高的打量離自己最近的這個男人。
再平凡不過的臉,馮桀沒有任何印象,但是盯着那雙陰冷眼睛的時候,馮桀有片刻的慌神,好像似曾相識。手心因爲胃部的疼痛出了薄薄的冷汗,他下意識握緊手中的刀片,抵着綁着手腕的繩子,並不急於割斷,但隨時做好掙脫準備。
“這張臉還是這麼好看。”馮桀盯着他看,他就也他彎下腰肆無忌憚的回看,似是把馮桀當個寵物來玩。表面上嘴角上揚,眼裡卻是暗得不見底。
“你到底是誰?”馮桀的耐心快到極限了。
那人直起身子,深深吸了口煙,朝身後的四五個人做了個手勢,其中一人闊步走上來,朝着馮桀的胸口就是一腳,力道之大讓馮桀毫無防備的隨着椅子後倒下去,身體重重拍打在地的同時握在手裡的刀片深深割進了手心。
馮桀覺得胸口像是裂開一樣,一口氣哽在喉嚨裡。隨後,他隱約感覺有人走近,可揚起的灰塵恰好迷了他的眼,看不真切。
“想起來了嗎?”他突然扼住了馮桀的脖子,他故意慢慢施力,到最後左手青筋暴起。“這感覺很熟悉吧?”
身體裡的空氣在一點點消失殆盡,馮桀眯着眼睛,眉間擰成川字,明明已經接近如此接近死亡,他眼睛裡卻一池清明的可怕。稍傾,他薄脣微啓,話裡譏誚意味明顯。“當然記得你這張臉是怎麼毀的。”
他臉色變了,眼裡冷戾更甚,只有短短一秒的時間掐着馮桀脖子的手稍稍放鬆。馮桀當然不是傻子,他用盡力氣說出的戳對方痛處的話完全是爲了掩蓋自己手上的動作。在那人還沒防備的時候,馮桀已經出拳。兩人之間馬上拉出空擋,馮桀劈開他的手,挺身躍起,幾乎是同時,馮桀又是一腿踢在他的後頸,力道絲毫不弱剛剛被踹在胸口的那一腳。
還當他是十幾年前的小孩子麼,太小看他了。
剛纔還一派囂張的人,在馮桀突然的反擊之下,一個趔趄摔出幾步遠。幾米外的四五個手下此時才圍了過來,顯然也有些嚇傻。
馮桀有些輕喘,不知是因爲剛剛收受的傷還是胃病發作,他臉上沒有什麼血色。顧不上其他,他右手伸進大衣口袋摸索。還好,沒有弄壞。
隨後,馮桀狠戾的目光一一掃過圍着他的一圈人,神態閒適,似笑非笑。“一起上?”
他說得太輕蔑,一圈暴徒都被激怒,來開架勢向馮桀衝過來。
“滾開!”聽到命令,他們馬上停下回頭望着老大。馮桀可沒想就這麼算了,他飛身一腳踢在離他最近的人的下巴上,又黑又壯的人慘叫着仰面朝天的摔了出去,滿口的血立刻涌了出來。
“就你和我,打一場。”綁匪頭子邊說邊燃起了一根菸,那點血紅的火星,刺疼了馮桀的眼睛。眼前這人他已經認出來了,準備了十幾年他等的就是揪出這個人,血債血償。沒想到,他自己主動出現,同樣的手段又用了第二次。
“好。”
其餘的人紛紛閃開到幾米外,馮桀腳下左右移動,已經做好了防守姿態。
他把手裡燃着的煙丟到一邊,盯着馮桀的眼睛說:“真可惜這裡沒有火,真可惜這次沒有把你的和那個小姑娘一起綁來……”他摸着下巴盯着馮桀,一臉意猶未盡的補充道:“多有意思。”
馮桀面已帶霜,緊握的拳頭,骨節咯吱帶響。“陳江,若你今天能活着走出去再說這些廢話吧。”
陳江微愣,冷哼一聲,說:“真懷念當年哭着求我的那個馮家少爺,長大之後一點也不可愛。”
好似是馮桀先出手,兩人的身影重重疊疊,攻守轉換的非常快。正當兩人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聲巨響從頭頂傳來,廠房四周的的窗口同時破碎,煙霧瀰漫。
警察來的聲勢浩大,不合常理。因爲瓦斯煙霧彈的影響,馮桀周圍白茫茫一片,他皺着眉頭,感覺到剛纔還在對面幾步遠的人早已飛快地跑走了。果然當煙霧慢慢消散,一隊警察衝到他身邊的時候,哪裡還有半點陳江的蹤影。
“馮董,你沒事吧?”小蔡遞上紗布,關切的問。
“嗯。”他把紗布攥在手裡,臉色陰沉。“走吧。”
小蔡瞭解馮桀喜惡,將整件事情大而化小,效率極高的找到幾位律師爲此時收場,馮桀只是簡單的錄了個口供就離開了。回到酒店之後,馮桀手上的傷口依舊血流不止,小蔡提議去醫院,馮桀並未理睬。吞下幾片止痛藥,馮桀一手按在胃上,陷在沙發裡神情陰鬱,一語不發。
綁架這事算是擺平了,可馮董事長這一身的傷……小蔡擔心這樣下去,自己不好交代,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吳俊彥的電話。
遠在濱海的吳俊彥聽完之後嚇出一身冷汗,他從牀上翻坐起來,冷靜了十幾分鍾纔將整件事情消化。要不是臨出發前,吳俊彥再三交代小蔡無比時刻緊盯着馮桀,那後果,無法想象。
深知馮桀脾氣,吳俊彥在通訊錄裡好一陣翻,終於找到一個香港號碼,試探性的撥了出去。
馮桀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見何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時,沒有絲毫的驚訝。“幫我上藥。”
何醫生忿忿的打開藥箱,眼有薄怒,“都多大的人了,還和別人打架?”
馮桀躺在沙發上,左手擋在眼前,寐着,置若罔聞。
“你這手最近兩週都不要用力,每天記着換藥。”何忍嘴上冷言冷語,心裡一直在碎碎念,自己怎麼就有這麼一個專愛找自己找麻煩的朋友。好像每年不受一點傷就過不舒坦。唸書的時候,馮桀常常參加跆拳道比賽,無論輸贏,總是帶着一身的傷敲他宿舍的門。當上董事長之後,變本加厲,車禍,打羣架,什麼危險他做什麼,真是無藥可救。
“衣服脫了,我看看後背。”其實在掙脫的時候,馮桀扭到了肩膀,現在右肩整個都微微腫起來了。何忍皺着眉頭,幫他推藥。“是遇上什麼樣的流氓值得你這麼拼命?”
在電話裡吳俊彥編了故事,只說馮桀打架受了傷,請他去看一看。馮桀感覺很累並不打算回答,任由着何忍嘮叨。
“你這是肌肉拉傷,不能提重物,穿衣服、洗澡的時候注意,要是再拉到就等着老了以後得風溼吧。”傷得其實並不算重,比這難恢復的馮桀都痊癒的異常迅速,何忍實際上並不是特別擔心,只是嘴上饒不了他。
“還有,你止痛藥少吃,咖啡和酒對胃的刺激有多大,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什麼都瞞不了何忍,馮桀苦笑了一下,說:“嗯,你可真羅嗦。”
“嫌我羅嗦就把胃養好,皮外傷怎樣都能好,可是胃的損傷卻是永久性的。”何忍板着臉,不厭其煩的再次提醒他。
最後,他收拾藥箱的時候,提到了老祖宗以及馮修遠。“今天早上我剛剛從你們家出來,今晚就到了你這裡。老太太最近精神不是特別好,痛風前兩天也發作了。我師父下週陪馮先生去美國治療,前期的治療大概……”
“不用告訴我。”他聲音慵懶,緩緩睜開眼睛。“我不想知道。”馮桀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臥室。語氣平淡,沒有任何情緒的補充道:“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