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老太點點頭,手執杖,穩步上樓,走進後庭獨幢。
馮桀又拿起筷子,看着半碗殘羹,他撥弄幾下,衝郝媽笑笑,郝媽也順順他後背,像往常一樣疼愛,他接着囫圇地吃了個乾淨。
奶奶有多久沒和他笑着說話了。越這樣想,他越覺得這偌大的房子冷清,越覺得這碗熱面暖透人心。
馮桀回房換了身整潔的衣服之後,敲響了老祖宗的書房。“進來吧。”
打開門,見老祖宗坐在桌前戴着花鏡,翻看文件,“來,坐我身邊來。”馮桀聽言,搬了把木椅,放在老祖宗身邊。腿上的傷還是很牽扯他,現在舉個椅子,他會忽覺不吃勁。老祖宗眼尖,看馮桀的身體晃晃,心裡也揪一揪。
老祖宗聲音放柔了,問:“身子怎麼樣了?用不用叫何醫生再來看看?”
“好多了,讓您擔心了,我再休息兩天就能全好。”
知道馮桀沒大礙,老祖宗該說的還是要說,“這兩天在家裡好好養着,我會讓何醫生定時來,你也聽話按時吃藥,下週一,你就恢復工作吧。”老祖宗合上手裡擾人的文件,摘下眼鏡,幾分滄桑。
幾番婉轉,他剛覺得自己倍受寵愛,就又馬上糾纏在世俗與命運之間。“是。”
老祖宗拿起馮桀的手,疊在自己的手上,輕拍,“是不是覺得,我待你過分嚴苛了?”她嘆口氣,“你知道的,這寰宇是你爺爺一磚一瓦,打拼出來的,在我沒有閉眼之前,我要看它蒸蒸日上,尤其是,我要看寰宇在你手裡,穩坐不敗之地。”
這些是他從小被冠名的未來,家族,這就是所謂的家族,說不清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因爲他只有過這一種體驗。就像從沒吃過糖果的孩子不知道糖果有多甜,而吃過糖果的孩子就永遠忘不了那種甜。
“小東,我看不慣修遠的做法,我不相信寰宇在他手裡能走多遠。的確,他這些年做得是不錯,但照他這個路子,他總有一天會摔得慘,他摔得慘我不管,我只要,保留這個家業給你安生。”那是她的親兒子,她會這樣嫌棄,馮桀迷惑,寰宇就能代替一切嗎?包括親情,血緣,愛仇……
“奶奶,寰宇真的不是我想要的。”
老祖宗握住他的手,“無論你想要什麼,得到寰宇之後,你都會得到。”老人的聲音又變得激動,“小東,就當是完成奶奶的心願,奶奶想看你好,修遠那個脾氣,他不一定能容得下你胡作非爲,你要把寰宇攥在手裡,才能不被他控制,才能做你想做的事,你明白嗎?”
他要把寰宇的位子坐穩,這樣的話,吳俊彥也說過。如此,自古華山一條路。
“是,奶奶,我會去做。”馮桀怎麼會不明白,可他累啊,逼到這樣的一條路上,他除了向上,還是向上。
老祖宗目不轉睛地看着心愛的孫子,幫他整理他的衣服,“別讓我失望。”
很小的時候,那時媽媽還在,奶奶也是最疼他,當然還有弟弟老是跟他爭寵愛。可那是一家人,是在一起時眼裡不會有別的,就記得愛每時每刻在身邊的團圓。馮桀可以相信周圍的人,即使弟弟老是搶他的玩具,他也知道有人永遠不會害他。
可是當媽媽不在了,奶奶不再抱他坐在腿上,不再歡笑,他只要一哭,馮修遠一個巴掌就會過來。然後不久,奶奶回香港了,現在看來,那是要抓穩全局的大權。又爲什麼要在那時非獲得大權不可?
不知道。
他沒和吳俊彥說過,他還曾歡笑過。因爲那些太短暫,而且越想過去的歡笑,就越發證明那些疼愛他現在都不再擁有了。
馮桀不是隻想記着傷痛,可是忘了傷痛,他還怎麼走下去?
他恨,恨馮修遠,那曾是他心裡最敬重的人,曾是他的榜樣,是他嚮往成爲的人。可是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次,過後,馮修遠高大的城池在馮桀心裡轟然倒塌,碎得一塌糊塗,暴土揚灰。
在別的孩子歡笑的時候,他要學會獨立,抗爭。如果不是曉沐那束光,他可能就在陰暗裡鍛造成心狠手辣,不把寰宇奪到手裡誓不罷休。他早就知道,權力金錢就是一切,可就是因爲有了那束光,他覺得沒有權力金錢,他還會擁有一切,他心裡留有一點空白是用來盛滿那束光的。
他的曉沐,對於他來說,不僅僅代表愛情,那是他的骨,他的肉,他的血。
他的第二次生命。
所以,馮桀要得到寰宇,爲了守護他的第二次生命,他的曉沐。
文件都已看完了,在老祖宗的書房裡,沉香焚嫋,這一次好像是找到了方向,靜心。老祖宗的離開前囑咐的話當然還在耳邊迴盪,她對於商場沉穩老道的見解,絕不婦人之仁。東南分公司這個坎,他不僅要闖,還要闖個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