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的樓道里,辛蕙哭了很久。和顧承亮分手以後,她還從沒像這樣哭過。她冷靜理智地分了手,總是告訴自己不要難過,不要難過。可這時候,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不知道自己離開以後,顧承亮是什麼樣子,他說,他想拉着她一起從那個窗口跳下去。她知道他不會真的跳下去,更不會拉着她一起跳,可那一刻,他心裡的絕望卻傳到了她的身上。一段感情,到底要斬多少刀,才能真正切斷,才能真正地把那個人舍下。明知不可能了,爲什麼還要這樣掙扎?
她順着樓梯一級級往下走,下了一層,又是一層,腦子裡迴旋着他的這句話。
最後她在三樓拐彎的樓梯上坐了下來。天色漸漸暗下去,有人從樓上下來,聲控燈亮起來,乍然一見有個人坐在樓梯上,那個人腳步還頓了一下,可隨後,就放輕了腳步,從她身邊悄悄走了過去。是啊,這裡是醫院,在無人的地方有人躲着哭泣是多麼正常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總之她不能這樣出去。
手機裡進來了兩次短信,她沒有理會,過了一會兒,電話終於響了起來。是虞柏謙,他等久了,終於給她打來電話,問她下來了沒有。
她說馬上就下來。他在那邊頓了一下,有兩秒鐘沒說話,然後就問她,“你在哪裡?”她停了一下,才告訴他,“我正在下樓。”
她不知道虞柏謙爲什麼這樣聰明,他能聽出她聲音的異樣,也能猜到她不是搭乘電梯下來的,他就在樓梯口等着她。她一轉過彎,就看見了他。樓下大廳的燈很亮,也能照到樓道里來,她站在樓梯上,與他對望着。
她記得上一次,她也是站在樓梯上,與他這樣對望着。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如臨深淵,不敢踏出一步。但這一刻,她沒有這樣的感覺,她只是覺得很難過,他爲什麼來得這樣早,如果晚一步,稍微晚一步,他再來她身邊是多麼好。
她想起張愛玲的那個著名句子,被人傳來傳去,唸書的時候她們都喜歡,會說:“什麼時候我也遇見那樣一個人,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把張愛玲的句子就套了上去。
她還想起大學時候看過的那部電影,風靡一時的《我的野蠻女友》,她和唐曉月都被感動的稀里嘩啦,那首電影主題歌《i be1ieve》在她們寢室放了一兩個月。唐曉月還和她討論過,最後女主爲什麼要和車太賢分開,爲什麼要獨自去法國,兩年以後纔回來。如果他們分開了就這樣錯過了,豈不是很遺憾?
她記得她們當年還有過爭論,她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說的,只記得電影是個大團圓,唐曉月說:“那是電影,如果是真的,他們也有可能就這樣真的分開了。”
她從樓梯上走下來,虞柏謙望着她,什麼話都沒說,隔了一會兒,才說:“走吧。”她跟着他向住院部樓外走去。剛到大門口,沒想到卻遇見了回醫院的顧承亮父母和虞少虹。
兩邊都一愣,除了顧承亮父親對他們兩人還能笑臉相迎,顧承亮媽媽和虞少虹對辛蕙都擺出了一幅不善的面孔。虞柏謙顯然不喜歡這種局面,簡單地和顧承亮爸爸打了聲招呼,就想帶着辛蕙離開,虞少虹卻叫住了他。
“哥,你怎麼還和她在一起?她心裡還想着顧承亮,你怎麼還陪着她一起來?”
虞柏謙轉過頭看她一眼,語氣很不悅,“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早點回家。”
“我要等顧承亮出院了再回去。”虞少虹說着,就看向了辛蕙,似乎察覺到她的眼睛有些異樣,就質問道:“你又跟顧承亮說了什麼?”
辛蕙不想理她,虞柏謙叫了她一聲,制止了她。
“哥,你就護着她吧,真不知道你看上了她什麼?”
顧承亮媽媽這時候看辛蕙的眼神已到了憎惡的地步。辛蕙平靜地掃她一眼,轉身她就走開了,她一點也不打算受這兩人的氣,也不在乎她們,所謂的無慾無求,她現在也可以冷眼看她們。
她跟着虞柏謙上了他的車,他們在宜城吃了晚飯,然後就開車回江城。
半路她有點瞌睡,其實最近她一直有點嗜睡,只是一直睡不太好。虞柏謙把一個u形枕墊在了她脖子下面,她就那樣睡了過去。也許是他的車隔音太好,減震也太好,回了城她竟然也不知道,醒過來的時候,車子停在她住的小區,周申已不在了,虞柏謙抱着她,呆呆地坐着。
她動了一下,他就放開了她。
“怎麼不叫我?”她問。
“看你睡得香。”
她摸一下臉,“我流口水沒有?”
“流了,你摸摸我的胳膊。”她真的摸了一下,“騙人,哪有?”
“我都給你擦掉了。”
她嗤了一聲,表示不信,“你當我是小孩子。”
虞柏謙看着她,“是啊,睡着了還在哭,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車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辛蕙推開車門,想下車,虞柏謙拉住了她。辛蕙轉頭看他,虞柏謙隔了半天才說:“不要把我推開,我們再耐心地等一等,我妹和顧承亮肯定成不了的,不信咱們走着瞧。”
“那我們先分開一陣好不好?”
虞柏謙一愣,看着她,她又說:“我們先分開一陣,你願不願意?”
他終於問:“多久?”
“兩年。”
他立刻皺眉,“爲什麼要那麼久?一輩子才幾十年,我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爲什麼要這樣浪費光陰?”
她說:“你有沒有看過一個電影?”
他問是什麼電影,辛蕙告訴了他,他說:“哦,那個電影,我看過。”然後問她怎麼了。辛蕙告訴他,男女主分開了兩年纔在一起的,他似乎慢慢想了起來,說:“那是電影,蒙太奇一切換,就可以幾年以後,我們又不是演電影,你要我等兩年,我沒那個耐心。”
“但是我現在不能和你在一起。”辛蕙告訴他。
他似乎感到不耐煩,推開車門就走了下去,辛蕙跟着下了車,兩人隔着車身對望着,然後他繞過車頭走過來,“我可以給你一些時間,等你整理好心情,但兩年太長了,我等不了。”
“你可以等多久?”
“幾個月,半年,一年都太長了。”
“那你不用等我,如果緣分到了,那個時候你身邊還是空的,你又還在喜歡我,那我們就在一起吧。”她喊他的名字,“虞柏謙,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吧。”
以前她總叫他謙哥,後來又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但現在她連名帶姓的叫他,就像她叫顧承亮一樣,也總是連名帶姓的喊。
她轉身向樓洞走去,虞柏謙追上來,拉住了她,抱住她就吻,他吻得有點雜亂無章,微微喘息着放開她,他說:“我沒答應你。我還是覺得,分開是最愚蠢的辦法。我們可以少見一些面,隔一段時間見一次,一起吃一頓飯,聊聊天,你剛纔說到看電影,我們還可以去看場電影,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看過電影了,什麼時候你覺得合適了,我們再在一起,這樣不行嗎?何必搞得兩人不見面,真以爲這樣就能重新開始了?”
他說:“我聽了你的,答應等你,你也要聽我的。”
辛蕙最終好像被他說服了,他大約覺得自己的勸說奏效了,臉上露出點笑容,“那過幾天我來接你,先吃飯,吃完飯我們去看一次電影,說起來上一次進電影院,我都不記得是那一年了。”
說好的是過幾天,可第二天他就來找她,說他要回g市,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他還是問她,能不能跟他一起走。辛蕙說:“你說話要算數。”他無奈地笑,又嘆氣,說:“那今天陪我一下吧。”
辛蕙陪他吃了頓晚飯,他下午三、四點鐘來找她的,兩人早早就去了一家餐廳。吃的碳烤松茸,廚師推着一個小烤車,在客人面前現烤的,還有過了三道水的清水鵝,菜式都是改良過的,中西結合,虞柏謙喝了兩杯紅酒,辛蕙只喝了這家餐廳的自制老酸奶,據說這家餐廳的酸奶在江城是很有口碑的,每天限量供應,來晚的客人還喝不到。
虞柏謙是晚上八點多的航班,吃完飯他還帶她去買衣服,餐廳出來,過馬路就是專賣店,辛蕙一直催他,別誤了航班,他不慌不忙,直到快六點才叫來了周申。
上車的時候,他問她,去不去送他,辛蕙說:“好。”
到了機場,因爲有她陪着,周申就沒有跟過來。辛蕙陪着他辦好登機手續,看着他走進去。他過了安檢,就回頭看她,辛蕙對着他笑,又揮手,他望着她,也笑一笑,這才提着旅行包向前走。
辛蕙就看着他的背影。
到轉彎的時候,他果真又回頭,她又讓自己笑一笑,又對他揮手。他站住看了她一眼,然後終於走了。
看着虞柏謙的身影消失,辛蕙轉過身,快步去到機場的洗手間,扶着洗臉檯,她不停地乾嘔。剛纔在餐廳的洗手間,她已經把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這會兒其實已沒什麼可吐的了,只是那個鵝的味道一直在她的喉嚨裡,她忍不住想幹嘔。
她隨手帶着一瓶水,喝了兩口,想把那種感覺壓下去。最後卻連水都吐了出來。
吐到後來,只剩些酸水,她覺得腸子都快被拽出來了。她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的臉,狼狽不堪,吐得兩眼淚花花的。
走出洗手間,她的手機不停地在響,她接起電話,聽見虞柏謙聲音,他在說:“等我回來,照顧好自己。”
她等了半天才回答,嗓子大概是乾嘔過度,有點啞了,她說:“我會的,你也是,要照顧好自己。”
第二天她就離開了江城,桂妮妮送她離開的,坐在出租車上,桂妮妮還在勸她,“你再考慮一下,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她沒說話,桂妮妮又在怪自己,“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我不該幫你的。”
她這纔回答:“你不幫我,我也會找到一個安身的地方。”
桂妮妮嘆氣,“我就怕你這樣,所以不如讓你去我老家。”過了一會兒又囑咐她,“有什麼事就只管找我爸媽,用不着和他們客氣。”她點一下頭,桂妮妮替她遺憾,“你就這樣和他斷了,你不後悔?這種男人你到那裡去找?”
她隔了半天才說:“要是有緣的話,我和他還會見面的。”
桂妮妮還是替她着急,“如果那時候他身邊有了佳人,我看你怎麼辦?”
“那就是命,說明我命裡本來就不該有他,妮妮,如果真這樣,我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