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門半掩,推開,房內的燈大亮,空氣中散發着陌生的古龍水味,浴室裡傳出嘩嘩的水聲。
“誰在我們家?”莫莫抱緊了羚的雙腿,害怕地詢問。
羚也想知道,安撫地拍了拍莫莫的肩膀,讓她安靜地待在外面,自己則一步一步朝着浴室走去。
浴室門沒有關,目光投進去,看到晶瑩的水柱下站着一抹高大挺拔的男性身影,正背對着自己,全身上下,一絲不掛,皮膚白皙,寬肩窄臀,長腿遒勁修長。
“你是誰?”羚順手拿起牆角放着的洗衣籃,想要兜頭罩在蓮蓬頭下的男人頭上,男人聽到聲音忽地側轉過身,露出了他的臉。
虞修白——
羚驚詫地瞪着他,水簾中,聽到他若有似無的笑聲,她反應過來,立刻扔了洗衣籃背過身去,“你怎麼會在這?”
嚴格意義上講,這裡是她和顧少清的婚房,現在居然有了闖入者,而這個人堂而皇之地在使用這個房間。
“哦——我跟顧老先生說住不慣酒店,他就讓我來住這兒了。”裡面的男人揚聲,聲音高昂而激越,似乎她的突然到來,給了他意外的欣喜,尤其是剛剛的一幕,明明是他被看光光,他不但毫不在意,還挺歡欣鼓舞的。
是爸爸讓他住在這兒的?
不,她不同意。
“媽媽,是誰呀?”莫莫怕怕地走到羚的身邊,拉了拉她的手。
羚帶着莫莫往外走,把她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無意中往廚房一看,發現流理臺上放着兩個大大的購物袋,走過去一看,一個購物袋裡裝滿了食物,另一個購物代裡滿是水果。
她拿了兩個火龍果和蘋果,洗乾淨後去皮切成塊,弄好後放到盤子裡端給莫莫,叮囑她:“莫莫在這兒吃水果,媽媽到房裡跟你虞叔叔談話,等下就出來,好嗎?”
莫莫眼睛一亮,“虞叔叔……”脫口而出三個字,忽地意識到媽媽並不喜歡虞叔叔,接下來的話,硬生生嚥進了肚子裡,只乖巧懂事地點了點頭。
羚親了親她,重新回到臥室,這時虞修白已經洗好澡出來了,正在穿居家服,長褲已經穿上,正在套上衣,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到脖頸下摸釦子扣。
“這是我老公的衣服,你不能穿。”羚上前就去扯虞修白身上的衣服,虞修白直挺挺站着,隨她扯。
上衣被她扒了去,露出一身的腱子肉,羚眼睛一跳,微微撇開,卻聽他挑高了音量問:“褲子你也要扒嗎?”
羚咬脣,憤憤地瞪向虞修白。
“這裡是我和我老公的婚房,我不允許其他人住在這裡,所以請你離開。”
虞修白一靜,雲淡風輕地開口:“你老公已經死四年了,在你眼前的是大活人,你爲了一個死人,這麼爲難一個活人?”
羚完全沒想到虞修白竟會說出這種話,呼吸一滯,忍不住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強行把他往外推,“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虞修白神色淺淡,不鹹不淡地開口提醒:“你想當着莫莫的面上演全武行?”
羚微滯,他趁此機會抽身從衣櫃裡隨手拿了一件襯衫穿上,而後從羚的面前走過,來到客廳和莫莫打招呼。
莫莫見到他,自然十分高興,連忙把咬了一半的火龍果獻寶似的遞到虞修白的面前,“虞叔叔,我媽媽弄的,你吃吃看。”
語氣裡,滿是對媽媽的喜愛。
虞修白鄭重其事地就着她的小手咬進嘴裡,咀嚼,點頭,“好吃。”
莫莫高興地又拿了一塊,當虞修白接過時,她不安地朝裡張望一下,明顯是怕媽媽生氣。
羚木着臉走出來,坐到沙發上不吭聲。
莫莫狗腿地拿了一片蘋果遞給她,糯軟地叫着媽媽媽媽吃,羚接過,食不知味地吃着。
虞修白大咧咧地坐到另一邊,莫莫又拿起一塊給他,他來者不拒,很會討莫莫的歡心。
沒幾下,水果吃完了,莫莫自作主張跑進廚房找,看到流理臺上的水果,踮起腳尖去夠,一個滾圓的大蘋果忽地砸到了她的頭上,她哎喲叫了一聲。
羚和虞修白同時起身,動作卻沒他快,當她站起身時,虞修白已經衝到了莫莫的身邊,溫聲安慰,並幫她洗了水果切成塊,而後一人一盤端過來。
莫莫當起了和事老,這邊喂喂,那邊喂喂,羚念着她這幾日想虞修白想的厲害,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了。
這時,茶几上的筆記本里傳出林憶蓮的一首歌:
我怕來不及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覺你的皺紋
有了歲月的痕跡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氣
爲了你我願意
……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
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這裡
就是生命的奇蹟
……
我們身不由己
我怕時間太快
不夠將你看仔細
我怕時間太慢
日夜擔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
永不分離
……
空氣裡很靜很靜,羚和虞修白各自沉靜了下來,唯有莫莫還在吃着蘋果,愉快地晃着小腿。
突然,眼前多了一隻手,手上捏着紙巾。
羚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情不自禁流淚了,淚水無聲落下,淌過臉龐。
虞修白刻意越過莫莫,剛好擋住了她的視線,羚抿着脣,倏地抽過紙巾擦乾臉上的淚,爲了掩飾傷心,一塊一塊地拿水果吃。
“媽媽,你吃太快了啦,小心噎着哦。”莫莫話音剛落,吃的太快的羚突然咳嗽起來,她驀然起身,衝進了廚房,對着水池一陣乾咳。
林憶蓮的《至少還有你》反反覆覆地在耳畔迴盪,聽得她幾欲肝腸寸斷,雙眼火辣辣的,強力隱忍着,只是更加難受。
後背,傳來不輕不重的力量,一隻大手無聲地拍着她的後背。
淡淡的古龍水味飄到鼻端,這麼陌生,這是不同於他的味道。
“真難聞。”她突然充滿惡意地,惡狠狠地開口。
他的手頓了一下,靜靜開口:“除了你的丈夫,這個世界上所有其他男人在你眼裡是不是都是面目可憎的?”
“是!”想也沒想,她脫口而出。
後背的大手繼續給她拍着,給她順氣,卻是忽然揚聲說她可憐,她忍受不了地回頭一把推開他,質問她哪裡可憐了。
他用悲憫的眼神望着她,“明明死了四年了,不可能再見了,偏偏還抱有幻想。”
或許是虞修白的話太過刻薄了,或許是最近每個人都在提醒她他死了不在了,也或許是她最近的心情太過壓抑傷心了,總之,這一刻,她像一隻重傷的小獸,身子無力地順着牆面慢慢滑下,眼睛無神地看着前方。
淚似乎是流乾了,眼睛一片乾澀。
“媽媽好漂亮呀,媽媽快來看——”客廳裡的莫莫調皮地摁了摁電腦鍵,裡面浮現了視頻,正是羚之前拍攝的三支廣告。
三支廣告被剪接到一起,成了連貫的畫面,而背景音樂就是這首催淚的《至少還有你》。
香水,沐浴乳,護膚品,這三樣東西都突出了羚身爲女性的美麗,信手拈來的廣告,在電腦裡迴環播放。
莫莫癡癡地看了好久,忍不住跳下沙發想要拉來媽媽讓她也看看,卻被虞叔叔擋住了去路,“莫莫先去臥室待一會好不好?”
莫莫朝廚房張望了一下,看到自己的媽媽雙膝併攏坐在地上,頭埋進了膝蓋裡,長髮垂下看不見臉。
“嗯。”乖巧地應了一聲,轉過身走了幾步卻忽地回頭滿眼期待地問:“那我可以拿走電腦嗎?我想看媽媽。”
虞修白輕輕點頭。
莫莫璀璨一笑,歡快地跑過去笨拙地拿起電筆,好在並不很重,小丫頭小心地抱着走進了臥室。
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只模糊地聽到莫莫說話了,說了什麼卻全然不知。
她感覺到虞修白始終未曾離開過一步,一直在她身邊逗留,感覺過去了好久好久,她擡起頭,看到他斜倚在牆壁上。
她瞪着他,“看我笑話是不是很好玩?”
“不,你這樣深愛你的丈夫,讓我很羨慕他。”
羚嗤笑,“羨慕一個死人?”
虞修白不說話,擡腿走了幾步,在櫥櫃裡找出一瓶洋酒,開蓋遞到羚的面前,“一醉解千愁,我陪你喝。”
羚忽地站起身,一把推開他的手臂,哼笑,“你想灌醉我趁機對我做什麼?”
虞修白失笑,眼睜睜看着羚橫衝直撞地往臥室衝,可沒走幾步,她卻忽然軟綿綿地往下倒。
“羚——”他驚異地緊走幾步抱住她下跌的身子,定睛看她時,她的臉色白的嚇人。
連忙把她抱起平放在沙發上,隨即打電話到長海醫院。
姜院長親自來了景和公寓,一番檢查後,只說是憂思過度,導致鬱結於胸,這是心病,最好去看心理醫生。
臨走時,好奇的問虞修白,“你怎麼知道我的私人手機號碼?”他並不認識眼前的年輕人,很是奇怪。
虞修白不着痕跡地答:“是羚告訴我的。”
深夜,孤男寡女,明顯兩人有些什麼,姜院長理所當然地想着,而後拍了拍虞修白的肩膀,“羚之前過得太苦了,你需要加倍呵護她才能讓她走出陰霾,加油。”
虞修白笑笑,目送姜院長離開。
回到臥室,莫莫趴在羚的身邊,已經睡着了。
他站在牀邊盯着羚,一遍一遍在心裡低問:羚,你怎麼這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