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的世界是戈壁,是草原,是空曠的天地,不是溫暖乾淨的暖房。。:。
這個道理鐵心源是知道的,甚至比別人有着更深的認識。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鐵心源自認自己已經吃了很多苦,他就下意識的想給和自己很像的棗紅馬一個舒適的環境。
這個想法很明顯是錯誤的,差點將一匹絕世神駒給毀掉,一匹馬如果不能奔跑,活着也就等於死了。
這個道理在鐵心源牽着棗紅馬來到後山草原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
冰天雪地裡,別處的青草早就枯黃不說,還被厚厚的冰雪壓在下面,牛羊想要吃點草,就必須用嘴巴拱開冰雪……
後山草原不必這樣,因爲是專‘門’給戰馬留出來的冬季牧場,這裡一層薄薄的冰雪,枯黃的牧草驕傲的從冰雪裡頑強的鑽來,被山風吹得沙沙作響。
棗紅馬來到這個廣闊的天地之後,他沒有選擇奔跑,而是低下頭貪婪的吃着乾草。
奔跑對它來說遙遠的像是另外一輩子的事情。
它自己不想奔跑,誰都沒有辦法,鐵心源只好卸掉好不容易纔給棗紅馬配上的鞍韉和籠頭,在棗紅馬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然後就扛着鞍韉回去了。
棗紅馬一直在低頭吃草,似乎已經忘記了鐵心源的存在。
鐵心源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陪棗紅馬,再說了,他也不願意強迫棗紅馬,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鐵心源還有朋友的話,那麼,棗紅馬就是。
和人相處的越久,鐵心源就更加喜歡鐵狐狸和棗紅馬。
無論如何沒這樣能過的簡單一些。
大雷音寺就矗立在冰湖邊上,白雪覆蓋了那座濃妝‘豔’抹的寺廟,橙黃‘色’的寺廟圍牆是這個白‘色’世界裡唯一的一抹亮‘色’。
扛着鞍韉的鐵心源路過大雷音寺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這個地方他僅僅來過一次,那一次就讓他非常的傷心,這座寺廟是整個哈密最豪奢的地方。
鎏金的轉經筒只要輕輕地扒拉一下,轉經筒上掛着的銅鈴就會發出類似六字真言的韻律,就連鐵心源這種對宗教嗤之以鼻的人來說,聽到真言都會愣一下,就別提那些本來就相信高天上有神靈的百姓。
大雷音寺裡的苯教僧衆都認識鐵心源,不過,沒有人過來招呼他,更沒有人幫他扛着鞍韉。
在這裡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或者說,佛祖座下衆生平等,一個哈密王和一頭驢子沒有區別。
低沉的誦經聲,隨着酥油燈冒出來的青煙,嫋嫋的在天山上徘徊。
寺廟是極爲奢華美麗的,寺廟裡的僧人雖然衣衫襤褸,卻‘精’神飽滿。
仁寶上師正在組織僧侶辨經,他們一會兒猛烈的向對手發動語言攻勢,一會兒又平和的和對手擊掌,好像剛纔那個一心想要把對手辨臭,辨死的是另外一個人。
諾大的一個寺廟裡只有一個閒人,那就是撒迦活佛。
薩迦活佛見鐵心源來了,那張嘴巴從一進來就喋喋不休,這讓鐵心源產生一個奇怪的想法,很想用木‘棒’或者別的東西塞進他的嘴裡讓他安靜下來。
最終他沒有這樣做,而是給撒迦活佛空空的茶碗裡添滿了茶水道:“哈密國現在需要的是安定,而不是大興土木,去歲的時候,哈密國庫裡的銀錢已經用的差不多了,不論是天山城還是哈密城,亦或胡楊地,我們都傾盡了所有。
您現在想要驅使百姓去修建寺廟我不認爲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撒迦笑道:“老僧只想給那些百姓一口飯吃而已。”
鐵心源強忍着怒火道:“這一年從回鶻過來的人已經‘精’疲力竭了,如果在冬天裡繼續強行驅使,死傷的就不是一個兩個人。”
“老僧記得去年秋日的時候大王還說回鶻人太多了。”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的回鶻人野‘性’難馴,過多的回鶻人只會給哈密國帶來麻煩,我自然不希望回鶻人過多。
現在不同了,如今,我哈密國內已經沒有回鶻人了,有的只是哈密人。”
撒迦嘆了口氣道:“三年前,老僧初來清香谷的時候大王曾經說過,只要是哈密的土地,就會有我苯教的殿堂。”
鐵心源點頭道:“我從未忘記這句話,以後也不會忘記,爲了哈密國的將來,我已經放緩了擴張的勢頭。
如今正是固本培元的好時候,本王建議,活佛也停下自己的腳步,鞏固我們現有的。“
撒迦有些悲傷地道:“三百年以來,我苯教只能行走在黑暗中,如今能見到光明,你叫我如何忍耐。
佛祖說心靜如水之下,萬年也不過是一瞬,可惜老僧沒有萬年時光,大王也不能真正的萬萬歲,用最短的時間幹最多的事情纔是我們的追求。
冬日裡修建寺廟,定會死傷慘重,這個道理老僧如何會不知道,最重的活計由我苯教僧衆來完成……“
鐵心源猛地站起身,俯身看着撒迦道:“大雷音寺的修建,三百僧衆死於非命。
他們本不應該死掉的,只要你稍微放緩修建的速度,稍微降低一點修建的難度,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紅砂岩暗城我本來打算用十年時間來完成,你倒好,爲了安置那具枯骨王座,竟然派了六百四十四名僧衆不眠不休的勞作。
最後活着從暗城裡面走出來的僧衆有多少?不足兩百人!
尉遲文將文書給我遞上來的時候,我後悔的捶着‘胸’口痛不‘欲’生,死去的那些人都是我哈密難得的‘精’英,明明可以幫我教化百姓,教育百姓,卻死在無聊的佛像上,活佛,你覺得值不值?
佛祖說我們的身體是臭皮囊,可我不這樣看,不論是苯教的僧衆,還是回鶻人,現在都是我的子民,我不打算將他們當牲口使喚,你也不能!”
撒迦吃驚的道:“我們是你的子民?”
鐵心源笑道:“哈密之地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你們又何能例外?”
撒迦嘿嘿笑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是漢家佛‘門’出的一句揭語,沒想到卻被大王給推翻了。”
鐵心源揹着手在大廳上走了兩步之後道:“你知道佛‘門’最自大的地方是什麼嗎?”
撒迦雙手合十道:“願聞其詳!”
鐵心源冷笑道:“你們拜佛拜的以爲自己是佛了,打着慈悲的幌子,卻幹着閻王的勾當。”
撒迦笑道:“如果老僧一意孤行呢?”
鐵心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來到火爐邊上做好,用指頭輕輕地扣着桌子道:“你要是一意孤行,我自然還是會幫你,這畢竟是我們以前說好了的。
你們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對我不離不棄,我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背棄你們。
只是,人情這東西就像是一塊磨刀石,你要是總這樣野蠻的在上面磨刀,我擔心有一天磨刀石會斷掉。
另外,活佛,你們真的那麼着急嗎?“
撒迦笑道:“自然沒有那麼着急,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哈密國已經要強大起來的時候,你將會如何面對我苯教。”
鐵心源皺眉道:“從一開始我就是這樣的想法,現在依舊還是,在我能看得到的未來,我好像也沒有改變的必要。
倒是你們越發的急促了。
你今天來只想探探我的口風,這樣的事情不用你們來探,我會直接表現出來。
哈密國剛剛崛起,這時候,最要不得的就是‘陰’謀詭計,即便是告訴你最壞的結果,也比騙你要好一萬倍。
大雷音寺已經修建好了,紅砂岩的暗城也已經修建好了,大雪山城上的天壇也已經修建好了,你苯教和我哈密國一樣都將迎來一場巨大的變革。
不要多想,按照以前的方向前進沒有錯。“
撒迦嘆息一聲道:“經幡已經飄揚在天山上,天山上的瑪尼堆已經有一萬零八塊石頭,僧人們剃掉了頭髮,發誓要弘揚佛法,爲此不惜接受世間最殘酷的刑法。
已經有六十二個年輕的弟子向青唐走去了,他們發誓要在有生之年修建六十二座寺廟,否則絕不回到哈密崇拜大雷音寺祖庭。”
鐵心源咬着牙道:“青唐現在戰火連天,勇猛的戰士在青唐都活的豬狗不如,他們這是要去找死嗎?”
“危機,危險中還有機會。
我們的機會就來自於危險,沒有危險的地方,對我們來說纔是最危險的。”
鐵心源彷彿又有了和棗紅馬在一起的感覺……
雖然他們完全不同,一個認命,一個死活不認命。
這沒有多大的關係,至少,對鐵心源來說是一樣——滿世界就沒有一個聽話的!
從撒迦活佛剛開始提出冬天找人修建寺廟的時候,鐵心源就在非常小心的應對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把所有的話都說的很死,最後甚至不惜威脅他。
誰知道最後還是中計了,人家沒想着冬天施工,只要求鐵心源能夠照顧一下那六十二個腦子不對頭的傢伙。
或者說,希望鐵心源能夠背下修建六十二座寺廟的艱鉅任務。
因爲,不論是撒迦還是鐵心源都清楚地知道,這羣人能夠活着回來十個就算是佛祖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