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的婚宴,酒宴不豐,濃情卻不欠。
王柔花笑吟吟的指揮着以孟元直老婆侯氏爲的一班婦人操持兒子的婚宴。
侯氏已經是第六次開始抱怨了。
“太后,這實在是太簡陋了……”
忙着從大鍋裡撈麪條的王柔花笑道:“有肉,有面,有湯,有酒,有菜哪裡簡陋了?”
侯氏跺着腳道:“只有一碗豬肉面,兩碟子菜蔬,一壺酒,如何不簡陋?
這連大宋普通人家的婚宴都不如,如何配得起我哈密清香國國王和王后?”
王柔花麻利的給六個大碗裡的麪條澆上湯汁,整整齊齊的碼在木盤裡,往侯氏手邊一推道:“快送上去,鐵心源只是一個鐵匠的兒子,擺什麼排場!”
侯氏聞言低吼一聲,一隻手抄起木盤道:“也罷,你這個太后都不嫌丟人,****什麼心!”
見侯氏出去了,王柔花莞爾一笑,又安排卓瑪端上去兩罈子葡萄釀,這才閒下來。
瞅着滿院子忙碌的婦人自言自語的道:“簡陋?我兒子娶的是大宋長公主,證婚的是吐蕃活佛,和大宋右諫議大夫,唱詩的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才子,儐相是天下間屈一指的蓋世猛將,迎賓的是青唐駙馬,賀賓的是我兒生死與共的兄弟,守衛洞房的是來自波斯的馬木留克閹割騎士。
那裡簡陋了?”
侯氏面帶羞愧的將麪條給歐陽修和撒迦活佛送了上去,連連道:“簡慢了……”
歐陽修泰然自若的端起麪條讚歎道:“七哥湯餅老夫不吃久矣,今又見之,令老夫食指大動,薩迦活佛,失禮了,老夫這就開動。”
撒迦活佛大笑道:“人間喜事,盡在這一面之中,歐陽先生且慢,容老僧一同動。”
兩人哈哈大笑,端起大碗,風捲殘雲一般就把麪條吞進了肚子。
兩人一起放下碗筷,薩迦活佛道:“吃了這碗麪,老僧方覺我苯教一脈將出息放在哈密王的身上,是何等正確的一件事。”
歐陽修連連點頭道:“確實如此,行百里者半於九十,這一場婚宴,在老夫看來已經把剩下的十里路給補足了。卻不知活佛的賀禮在那裡?”
撒迦笑道:“一百輛車的糧食,一百輛車的布帛,再加五百僧兵,密宰以爲如何?”
歐陽修笑道:“難爲活佛了,金銀珠玉易得,糧草衣料難得,護教僧兵更讓我王如虎添翼,歐陽修在這裡先謝過了。”
撒迦笑道:“且慢!先生身爲大宋右諫議大夫,難道就這樣空手而來嗎?”
歐陽修笑着從懷裡掏出一疊通關文書放在桌子上傲然道:“這裡有七十二封加蓋了我大宋市舶司大印的通關文牒,可以從我大宋任何邊關進入大宋內地,即便是杭州,蘇州也能去得。
只要商賈們有了這封通關文牒,可在我大宋境內任何地方進行官賣,活佛以爲如何?”
撒迦大笑道:“甚好,有此文牒,十萬糧草只是呼吸間的事情。”
歐陽修掃視一眼酒宴會場,感嘆一聲道:“羣賢畢至,猛將如雲,哈密如今就要西起大風,卻不知結果如何?”
撒迦嘿嘿笑道:“老夫全程參與了哈密王建立哈密國的全部過程,因此,老僧對哈密王的信心要比歐陽先生足一些。
如果先生見過哈密王是如何對付回鶻王子和契丹祖魯大王府的,那麼,您就不會有這樣的擔心。”
歐陽修笑道:“大雷音寺正是活佛這種信心的保證嗎?”
“確實如此,它將成爲我苯教的祖庭叢林!”
“如此,老夫就可以不再擔憂苯教半途撤退的問題了,可以將苯教的能力加算在哈密國的身上。”
撒迦微微一笑道:“如果先生能夠說服哈密王讓我苯教成爲哈密國的護國大教,老僧號召全天下的苯教僧衆爲哈密國死而後已如何?”
歐陽修笑道:“此事後議,新人已經出來了,我等上前,先恭賀哈密王如何?”
撒迦啞然失笑,起身與歐陽修一起上前迎接鐵心源和趙婉。
鐵心源一身黑色的蟒龍袍,一條粗壯的五爪金龍從袍服下襬一直盤旋到胸口,一張猙獰的面孔正正的出現在鐵心源的胸口,怒視四方。
這件龍袍,乃是尉遲一族的巧手按照于闐國的舊制製作的,原本龍袍上是纏滿龍圖的,被鐵心源一口否定,只要最前面的一條金龍就足夠了。
頭上的紫金王冠上鑲滿了寶石,鐵心源覺得這頂帽子足足有十斤重。
回頭看看趙婉頭上的那頂極爲誇張的鳳冠,心裡面頓時舒坦了很多,那頂鳳冠上滿是金珠,想必分量也一定不輕。
趙婉千挑萬選了身上這件紫色嫁衣,和鐵心源一樣,這件嫁衣上也用金線繡了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
若是在平日裡,鐵心源一定會笑話兩人身上的衣衫,但是,今日是自己的大喜日子,穿這樣誇張的袍服反而引來衆人的讚歎。
趙婉見鐵心源兩隻眼睛上下打量自己,雖然臉上還有一道薄薄的紗幔,也清楚他心裡想的是什麼。
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今日不能失禮,於是就挺胸擡頭,跟在鐵心源的身邊亦步亦趨。
酒菜不多,衆人自然很快就吃完了,一個個身上都穿着簇新的衣衫,準備參加大王的大婚典禮。
歐陽修原本打算,將登基大典和婚禮一起舉辦的,卻被鐵心源的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三政策給說服了。
鐵心源認爲,只有在徹底的吸納了回鶻流民,擊敗了虎視眈眈的喀喇汗,在哈密徹底站穩腳跟,誰都不畏懼的時候纔可以有一場登基大典。
也只有在那個時候,哈密清香國封賞下去的官職,纔會被所有人接受並以禮待之。
王柔花的安排非常的簡單,她沒有將這場婚禮當做哈密之地劃時代的大事,而是當做一個含辛茹苦的農婦終於把兒子養大成人的獎勵。
笑呵呵的坐在一張椅子上,等待接受鐵心源和趙婉的三拜九叩大禮。
對於三拜九叩大禮,歐陽修是不同意的,大宋公主下嫁,從未有過叩拜公婆的事情。
相反,爲了彌合皇族的輩分,有時候會把駙馬的輩分提高一輩和他父親等同,這樣的例子在大宋比比皆是。
王柔花歷來隨和,但是在這一件事情上口風絲毫不鬆,即便是歐陽修說出天大的理由來,她依舊不同意。
還是趙婉主動對歐陽修說,她如今已經爲人婦,自然已經不是大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而是鐵家的兒媳婦,兒媳婦跪拜父母乃是人倫大禮,豈是區區皇家規矩能制約的。
這件事如果生在大宋境內,自然會被人議論紛紛,甚至會有言官彈劾長公主趙婉。
如今在距離大宋萬里之遙的哈密,歐陽修抱着貨到地頭死的想法,咬着牙認了這件事。
在儐相孟元直的帶領下,在歐陽修,撒迦,仁寶,以及哈密大大小小官員的觀禮下,鐵心源帶着趙婉朝端坐在椅子上的王柔花順利的進行完畢了三拜九叩大禮。
感謝母親把他帶來人間,感謝母親不辭勞苦將他撫育長大,感謝母親爲自己操勞一生。
對於兒子,王柔花歷來是粗放管理的,這一次卻有些不同,兒子成親,她心裡忽然心酸的厲害,不由得想起鐵七哥將她母子抱進洗澡桶的溫柔,想起鐵七哥在滾滾浪濤中毅然決然的鬆開了手中的救命木桶,終被波濤捲走的事情。
不由得淚如雨下,擡頭看着晴朗朗的天空大聲道:“七哥,我已經把我們的兒子撫養成人了,他娶了大宋的長公主,一個很好地孩子。
七哥,妾身求您保佑這兩個孩子平平安安,一生無憂無慮!”
鐵心源轟然跪倒,和趙婉一起向九天之上的鐵阿七行禮。
禮畢之後,王柔花似乎放心了千斤重擔,擡手摸摸兒子的面孔,又拉着趙婉的手,終將他們的手合在一起道:“此生定要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趙婉低聲道:“謹遵母命,孩兒一日不敢或忘!”
王柔花微笑着點頭,從身邊的一個錦盒裡取出一柄鑰匙遞給趙婉道:“從此宮闈盡在你掌握之中,賢惠仁慈當爲第一!”
趙婉接過鑰匙再次謝過王柔花賞賜,卻見王柔花大笑起身朝歐陽修和撒迦活佛施禮道:“歐陽先生,薩迦活佛,如今老身一身輕鬆,通體舒泰,不知兩位還能否再飲一杯?”
歐陽修和撒迦一起大笑道:“太后所願,正是我等所請,現如今,已然到來小兒女調笑之時,我等正好飲酒談笑。”
說罷,三人在哈密官員的簇擁下徑直去了雲堂,對喧鬧的婚禮現場再也不看一眼。
李巧笑吟吟的湊過來,火兒,福兒,玲兒一干兄弟也大笑着湊過來,擡起鐵心源一溜煙的就跑了。
孟元直笑嘻嘻的朝趙婉拱手道:“還請王后在洞房等待,在下喝酒的意願也已經迫不及待了,哈哈哈……”
說罷,三兩步就竄上前去,和李巧等人嘻嘻哈哈的一同離去。
侯氏朝丈夫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道:“沒一個好的!”
說完就笑嘻嘻的和張嬤嬤一左一右的攙扶着趙婉向溫泉湯邊的精舍走去,今夜,那裡真是龍鳳和鳴之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