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秦州之後,王柔花的心終於落地了。
烽火秦州路,這是每一個大宋人的對西北邊地的認知。
“諾大的平地上跑的全是騎馬的鬍子!”
他們不知道西北到底有多大,只認爲沒有城寨保護的地方,除了鬍子之外就剩下鬍子了。
卻不知這裡不但地廣,還人稀。
大宋境內只要是山水險惡些的地方可能都會有強盜,即便是樹林子密集一點的地方說不定也會跳出一兩個拿着破刀子劫道的強人。
在西北就沒有這種可能,如果每個山頭都有盜匪的話,盜匪早就餓死了。
近六千人的隊伍,還有甲士護衛,西北道上還沒有這麼大股的馬賊敢打他們的主意。
那些餓得半死的饑民也不敢靠近,唯恐被這一大羣人抓去吃掉。
原本就是流民,大家對離開橫山那座處處危機的大山沒有意見,但是,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將會去哪裡。
只知道誥命夫人想帶着大家去一塊沒有人打攪,可以安心過日子的好地方,就是路途遠了些。
很少有人問自己到底要去哪裡,在看到烏鴉啄食腐屍的場景之後,連一個問話的人都不見了。
跟着大戶走,這是百姓的習慣,尤其是跟着夫人走,沒人捱餓,走路的也只是那些青壯,婦孺們自然有馬車,驢車,駱駝乘坐。
好些孩子站在高高的糧車上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消耗自己多餘的精力。
王柔花的馬車就在隊伍中間,馬車上只有一個碩大的遮陽篷,她半躺在馬車上眯着眼睛養神。
鐵妞妞玩的很是開心,在馬車上爬來爬去,非常羨慕那些野孩子們可以站在糧車上充當山大王。
包子全身裹在厚厚的鐵甲裡面,背後揹着一面塔盾,手上握着一柄厚背斬馬刀,不斷地要把調皮的想要去後面糧車的鐵妞妞拎上馬車。
不坐密閉馬車的原因是這樣誰都能看到王柔花。
經常有人從隊伍前面,或者後面趕過來瞅瞅王柔花和鐵妞妞。
發現她們母女還在,就鬆一口氣繼續跟着大隊前行。
斥候在車隊前面奔馳,後衛的武士寸步不離隊伍,道路兩邊還總是有熟悉的騎士在曠野上巡梭。
這是標準的軍隊行軍的隊形。
阿二胯下馬掌中刀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一丈長的斬馬刀已經快變成鋸子了。
就這把刀,自從離開橫山之後,就沒有不飲血的時候。
天氣熱的就像是着火一般,可是一路上卻看不見任何河流和小溪,即便是水潭都不見一個。
火兒趕上阿二小聲道;“水不夠了。”
包在黑袋子裡的阿大道:“那就派出斥候找水,我們出發的時候不是說過,這些水要堅持到黃土塬嗎?”
火兒苦笑道:“我們帶的都是些百姓,不是軍隊,他們只要渴了就會喝水……”
阿大道:“那就把這個情況記下來,日後還要進入戈壁,會比現在更加的麻煩。
過了這個山樑,我們就歇息一下,日落之後再趕路。”
放眼望去的焦黃色讓所有人心頭惴惴,目前雖然還能堅持繼續走路,全靠着王柔花平日裡的好名聲支撐着。
如果真的進了大漠戈壁,阿大覺得很可能會出大問題。
如果可能,宋人連自家的村子都不願意出。
如果可能,宋人的婦人連自家的屋子都不願意出。
現在要西出陽關……
薩迦上師點燃了火油罐子外面的油布條。
帶着黑煙的火焰立刻就沿着布條向前竄,竄到火油罐子之後,稍微停頓了一下。
緊接着一聲巨響傳來,一個小小的火油罐子碎裂開來,一團丈許方圓的火球猛地出現,飛速的向外擴張之後,立刻就向內收縮,然後分裂成無數的火球漫天的飛舞。
憔悴的阿薩蘭騰地站起來,帶着顫音問薩迦:“上師,此爲何物?”
薩迦瞅着落地之後依舊燃燒不休的火球臉皮抽搐一下,而後緩緩地道:“此物爲鬼血!”
“何爲鬼血?”
“星火燎原,勢如迅雷,噬骨奪命是爲鬼血。”
“何處可以求到?”
薩迦搖頭道:“此物爲天生地養之物,因過於陰毒,上蒼都不願意此物禍害人間,因此,能有這兩百餘桶已經是我苯教百年來的積存。”
薩迦的話讓站在一邊偷聽的鐵心源非常的震驚。
這個傢伙竟然在第一次見到汽油就給這東西起了一個如此恐怖的名字,好像還非常的貼切。
阿薩蘭對於汽油的威力非常滿意,卻也對這東西沒法子無窮無盡的使用而耿耿於懷。
薩迦神棍的面容悲苦而凝重:“王,此物原本就不該現於人間,如今通過我的手最終讓生靈塗炭,請容我去曠野之地苦修懺悔。”
阿薩蘭笑道:“上師同樣是在挽救我回鶻生靈,如何能算得上是一種罪孽?
去荒漠苦修自苦,毫無必要。
天神說過,跪地求饒並非是最好的保命手段,契丹人蠻橫無理,殺我使者,劫掠禮物,這樣的行徑與魔鬼何異,他們想要羞辱我阿薩蘭,就讓他們嘗試一下獅子王的怒火吧。”
薩迦感謝了阿薩蘭的體恤,依舊不改自己的執念,當下就離開了阿薩蘭,揹着自己必須的水瓶和乾糧,扶着一根木棒走進了天山。
這傢伙是在跑路,把火點起來之後,這傢伙就立刻跑路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把戲玩的比鐵心源巧妙多了。
功成之後,立即遠遁千里……
鐵心源有些羨慕薩迦,這傢伙跑路了,阿薩蘭一定會找自己問所謂的鬼血來歷。
估計是薩迦撒謊已經撒的快沒法子圓回來了,因此才跑的勢如奔馬。
見阿薩蘭陰鬱的看着自己,鐵心源連忙道:“鬼血是我從戈壁裡運回來的,當時去拿的時候,只見鬼血不見人影。
我也曾追蹤鬼血的來路,最終一無所知。
大王如果想要知道這東西的根源,必須找薩迦上師才成,苯教傳承一萬多年,自然有它的高明之處。”
阿薩蘭瞅着鐵心源最後道:“鬼血之事不得外傳,否則五馬分屍。”
鐵心源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道:“大王大勝之前,我絕不離開大王左右。”
阿薩蘭笑道:“待本王大勝之後,哈密之地賞賜給你又有何妨。”
澤瑪見阿薩蘭進了大帳,偏過腦袋問鐵心源:“你覺得他會把哈密賞賜給你?”
鐵心源眨巴着被一束光照的眼前發黑的眼睛搖頭道:“我覺得他想把我所有的財產都拿走,然後把我剁成一段一段的丟在哈密。”
澤瑪輕笑道:“你真的很聰明,現在,你打算怎們辦?即便是有了鬼血,阿薩蘭也打不過契丹人。
而且這是一定的,回鶻武士已經忘記了該怎麼樣戰鬥,這個國家也腐朽的快要倒塌了。”
鐵心源詫異的道:“你怎麼得出來的結論?”
澤瑪瞅着哈密東邊哀愁的道:“大雪山已經腐朽了,甲瑪赤康的子孫再也不能像雄鷹一樣高飛了,如今,我的父親,號稱吐蕃最正統的贊普,只能縮在大雪山上抱着《冊府元龜》等待最後時刻的降臨。
大雪山上發生的事情,正在回鶻國一一的出現,一個國家興起的樣子有一千種,衰敗的模樣卻永遠都只有一個樣子,所以說,大雪山會倒下,回鶻同樣會倒下,只是看天神還能眷顧他們多久了。”
鐵心源認真的瞅着澤瑪道:“阿薩蘭最蠢的地方不是想着打敗契丹人。
而是沒有在第一時間娶你當老婆。”
“你想不想娶我當老婆?”
澤瑪看了鐵心源一眼,見他一臉嫌棄的模樣嘆口氣道:“宋人的潔癖啊,一個青澀的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有什麼好的,值得你放棄我這樣能夠給你帶來無數好處的女人。
想當年,你們的文成公主不也是因爲利益才遠嫁吐蕃的嗎?你以爲她沒有伺候除了雄鷹一樣的松贊干布之外的人?
一個在吐蕃無依無靠的女人,憑什麼可以和泥婆羅尺尊公主斗的旗鼓相當?
聽說她和我吐蕃的大論祿東贊交情莫逆,你猜他們會不會有別的事發生?”
“沒有,完全是胡說八道,文成公主的功績在《唐蕃會盟碑》上記載的很清楚,我當年在東京唸書的時候還專門背過:……和葉社稷如一,於貞觀之歲,迎娶文成公主……重協社稷如一,更續姻好。景龍之歲,迎娶金城公主降嫁贊普之衙……舅甥和葉社稷如一統,情誼綿長…
你聽聽,我們下嫁公主給吐蕃,就是一心一意的來幫助吐蕃人的,你這個贊普的後裔,不但不領情,還肆意的詆譭給你們帶來好處的人。
你這樣的人,讓我以後怎們相信你?”
大怒的鐵心源拂袖離開,爲了散發一下鬱悶的心情,他甚至騎上一匹馬,直奔天山小道而去。
留下傻傻的澤瑪不知所措的站在飯店門口。
薩迦當然沒有去曠野裡閒逛苦修,鐵心源自然也不是因爲被澤瑪詆譭文成公主而發怒。
唯一的原因是,薩迦跑到山背後,用一面小銅鏡不斷地照射他的眼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