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擄動長髮,她擡眼遠眺,只見密佈於遠方的星星燈火一直燒到天邊的盡頭。她知道,那裡是整座《企業城》中最擁擠,人口最多的所在。
在這個彌諾陶洛斯週末的極夜,一定滿是**橫流,人浮於事。而近前瞧上去是一片靜謐,安寧,初燈搖曳,香草遍地,但那卻是心機的假象和罪行的伏筆。
越是鄰近這座《雲間浮城》的住宅,就越接近這個富可敵國的家族的財富核心。
所有的企業高管和商務經理人哪怕常年在普星、奇連或是各個殖民地公幹,甚至連家小也不在這裡,但爲了在企業城內環這些象徵着崇高地位宅邸,他們卻仍然要想盡一切辦法搞到核心區域的居住權。
自此而長大,自此而離家,十年求學十年夢,而夢醒了,就是二十年的銀盟路。
索菲亞對着身前的虛無微笑了一下,而在這座黑曜石橋下,是萬仞的溝壑和一躍絕命的山崖。
懷念麼?這座從小跑來跑去的石橋?
陌生麼?那一幅幅逐漸成熟而扭曲冰冷的心機,一張張佩戴假面而再無信任的臉龐。
不,她知道,她從一開始就已知道,她厭惡這座橋、這座城市和這個該死的星球!
她厭惡這個無從選擇與拒絕的家族身份,和永遠也無法逃脫的命運輪轉。
她在謊言的毒藥中成長,在妒嫉的口涎中掙扎,從最高處瑟瑟寒風中開始,卻無時無刻不惦念着高塔下爐火。
但她卻終於放棄掙扎,成爲了那個曾經令她自己也詛咒的人,她終於不再掙扎,異常努力的不讓所有人而除了自己而感到失望。
......
跨過石橋到了《悠倫堡》,這裡是丈夫施耐德的辦公中心。
裹着睡衣她和助手乘坐電梯抵達城堡頂部,她理也不理警衛問詢的眼神。此時唯一的房間還亮着燈,伯爵正如她意料中的坐在寬大的桌後。
他顯然在她進門的一瞬間關閉了全息屏幕,她心想。
“你不用睡覺的麼?我親愛的夫人,企業城的時差可與天使城並無二致啊……”施耐德.海因裡希伯爵手肘放在桌上,十指交錯,臉上的神情顯露出對索菲亞此刻到來時的驚訝。
“你不也醒着……但我想那是司空見慣……對你而言。”索菲亞揮揮手臂,助手李察.紐尼斯心領神會的退到門外,並輕輕關上房門。
“如果你是來怪我沒有上你的牀……”伯爵微笑着,用淡藍色的眼眸溫和的凝視妻子。“親愛的……我們可都已經老了……”
“收起那無聊的玩笑吧。”索菲亞與他對視,他仍然英俊挺拔,身材也並未走樣,卻又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光陰流逝,年華盡去。
“我要見沃納,他不肯見我,但我一定要和他談談。”她道。
“他不肯見你……我又能爲此做點什麼?”施耐德挑着眉毛。
“作爲董事會執行主席,你有權利向他發出列席邀請,而他也有義務參加。”索菲亞道。
“開一場董事會列席會議?內容是什麼?”施耐德問道。
“計劃,那個計劃,而他必須要向我說明我所不瞭解的一切!”她厲聲道。
“你是打算讓沃納在董事會的全體一百七十名董事面前說明這一切麼?”施耐德似笑非笑,望向她,而她卻並不示弱。
“如果必要的話,是的!”她堅持道:“如果我必須要做一個牽線木偶的話,也要知道這部戲的全部劇本!這就是我要和他談的!”
“我不知道,親愛的,跟我說這些沒用,但我卻知道沒人能牽着你做你不想做的任何事。”施耐德笑意盈然。“如果一定要見的話,當然你也可以用闖到我這兒來的同樣方法闖到你哥哥那裡……我是說至少可以試試,聊勝於無。”施耐德撇起脣角,笑意漸冷。
“他的希奧羅特塔的安保方針加強了,門口甚至有巴雷卡斯傭兵,憑我的訪客權限,可見不到面。”索菲亞直言道。
“你可以同樣的大打親情牌,比如……讓我想想……你是他的親妹妹,而我只是個可憐的入贅女婿。”伯爵輕聲淺笑,但他的自嘲卻讓索菲亞陷入一時的沉默。
“赫爾曼……”索非亞稱呼其丈夫的中間名。“我們是什麼時候到了如此境地的?我是說……耶神在上,夫妻之間不是應該共同進退麼?”
“讓我從哪兒開始呢,親愛的。”施耐德笑容依舊。“也許……從你門口那位忠心耿耿的爵士幫你安排的那些禁孌?我是說那幫面容俊美的男孩?你是從何時起有了這種古怪的偏好?”施耐德嘴角撇的更甚。
“……讓我們稍稍展開一些。”他道。“我可以想象那位前任和我當時一樣的驚詫,肯特那小子……他的心都被你傷碎了,但他依然還想着你,不是麼?我美麗的女皇……”
丈夫的話還沒說完索菲亞立刻就已明白,兩人的隔閡怕是從此無法挽回了。但是他原來是知道的?又從何時開始?婚前麼?
伯爵夫人在心底爲自己的面具被徹底撕掉而感到不適,但她卻並不真的在乎。自從十六年前那個撞破門框並摔門而去的悲憤眼神起,她就已完全忘卻了一切自尊。
“那麼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以一枚棋子應得的權利,告訴我那個魅姬人的事,她爲何來彌諾陶洛斯?又到底對沃納做了些什麼?”她只想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棋子可沒有提問的權利……棋子的權利就是被人掌控。我想你顯然已經知道……”施耐德交錯的手指輕輕捏動,發出清脆的骨節響聲。“而至於魅姬人和沃納麼?”他笑容滿面。“他們在做我們如今已不做的事,並且做得熱火朝天……”
魅姬人是文仲所派來的美色麼?老羽人想從中獲得什麼?財富,還是權力的延續?沃納又能幫他什麼?索菲亞無視自己丈夫的嘲諷,心中卻在爲對手的詭計作着各種推演。
真衛公司在阿胡拉地下城市的屠殺;巴爾德危機的後續處理;沃肯人的反常舉動;法赫勒的威脅和坎德人議長的謀殺。
這一切中,都有哪些與沃納或眼前的施耐德有關?目的又是什麼?索菲亞此時覺得自己像是隻井中之蛙,正在通過彈丸之見以猜度那遮遮掩掩的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