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洛塔諾瓦火車站
“你好,我想要一張到巴塞羅那的火車票。”
“好的。請問,你有預訂單嗎?”
“很抱歉,沒有。”
“先生,也許我需要告訴你,從都靈到巴塞羅那的這趟火車是夜火車,它是需要提前預訂的。”
“可是,我是今天才臨時決定去那兒的。請問,你能幫到我嗎?”
“很抱歉先生,也許我並不……哦,天哪,你是嶽?”
都靈雖然是意大利的第三大城市,可到底整個城市只是有120萬的固定人口。隨着都靈隊近兩個賽季的迅速提升,嶽一煌已經不怎麼敢就這麼大大方方的走到人多的地方去了。可他又實在是不喜歡那些鴨舌帽,又臨時沒能找出來帶帽子的上衣,就給自己弄了條純黑色的秋季圍巾直接搭在自己的頭上。這樣,別人從側面是絕對看不清他的樣子的,即使是從正面,只要角度不對,或者風正好吹起,匆匆路過的人也未必能看清他的樣子。
而他現在,則正是在都靈普羅塔諾瓦火車站的人工售票窗口。當他和對方說到第三句話的時候,那名窗口中的售票員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並且就此認出他來。
嶽一煌幾乎下意識的就要告訴對方他不是,卻是在此刻硬生生的頓住,遲疑片刻後說道:“是的,嶽的確是我的名字。”
“哦!天哪!你是都靈隊的……”
然而那名認出他的女性售票員纔要喊出來就被嶽一煌所作出的“噓”的動作給頓住了話語。嶽一煌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脣上,而後示意那名火車售票員先是跟着他一起看向左邊,再是和他一起看向右邊。
那名火車售票員一下就明白了嶽一煌的意思,連忙壓低聲音道:“抱歉,您不想讓人發現吧?”
“我想,是的。”
看到嶽一煌臉上掛着溫和的笑意說出這一句,火車售票員連忙坐直了身體,彷彿和自己所喜歡的球星分享了一個小秘密那樣的興奮。
“我想我明白了!還有就是,我改主意了。要知道,我是你的球迷,只是一張去巴塞羅那的火車票,我一定會幫你拿到的!讓我先看看火車預定系統,它應該還沒關閉!我這就幫你弄一張預訂單!請你等等!只要幾分鐘。”
“好的,我不急。如果我沒記錯,這趟火車是今天晚上的吧?”
“是的,今天晚上21:06分發車,明天早上10:20抵達。現在時間還早,一定能趕上的。”
“謝謝你。”
那名火車售票員說着,拿出一張紙,生怕嶽一煌忘了火車的出發和抵達時間,還把這兩個時間寫在了那張紙上,而後交給嶽一煌。對此,嶽一煌報以謝意的一笑。
果不其然,只是等了三分鐘,那名售票員就已經爲嶽一煌在網上預定成功,並出了票,把火車票和預訂單交到了嶽一煌的手上。
“一等車廂,一共是149歐。”
可是嶽一煌卻是盯着那張火車票和預定單看了很久後皺着眉說:“不對。車票是149歐,預訂單還要84歐。所以應該一共是235歐。”
對方顯然沒想到嶽一煌會當場就發現這茬,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預訂單不是我這裡的售票系統出票的。所以……我是用我自己的信用卡付的款。”
“明白了。那我給你零錢吧。我這裡也許有84歐的零錢。”
說着,嶽一煌把皮夾拿出來,找出一張五十歐,一張二十歐,一張十歐,又把自己的口袋全都翻遍了才找出兩枚兩歐的零錢,倒是把那名火車售票員弄得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還想說……能不能和我一起拍張照……”
“可以啊。”
“可是這裡有監視攝像頭,我拿手機拍你不好。”
“那就我拿我的手機拍下來,再用藍牙傳給你吧。”
說着,嶽一煌根本就沒有給那名幫了他大忙的火車售票員去驚喜的時間,直接就拿出手機,用快捷鍵調出照相功能,而後整個人都向着櫃檯斜過身子,更一手將遮擋住自己臉龐的黑色圍巾扯開了些的給自己和那名只來得及擺出笑容的女人拍了一張照片。
嶽一煌說完那句話就並不停頓的直接把那些付諸於現實,並再一次的向對方道謝,感謝她給予自己的幫助,倒是讓那名火車售票員怎麼都沒法從這個驚喜中反應過來了。直到嶽一煌離開,她才喃喃道:
“還真是位溫柔的紳士……”
這時是晚上七點。距離嶽一煌所要乘坐的那班列車發車還有兩個小時。他就在火車站裡閒逛起來。或許,他需要在這兩個小時內把他的晚餐給解決了。可不是所有的夜火車都會有晚餐的,這樣的事只要一次錯誤就足夠讓人一直都記着了。
可是在火車站裡閒逛了一圈都沒有找到自己想吃的,他終於還是在自選餐餐區讓熟食攤的攤主就給他幾個不加芝士也不加黃油,只是在鹽水裡浸泡過的烘土豆。
作爲一名對自己的職業生命負責的足球運動員,是需要十分注意自己的飲食的。雖然,有些游泳運動員號稱一頓能吃十個漢堡包,又有一些籃球運動員會一大早的就吃很多牛肉。可是很顯然,遵照那些人的食譜是十分不理智的。
雖然,嶽一煌並不是易胖的體質。可是遇上意大利式的濃厚芝士黃油風味,他也是實在沒什麼自信。平時在家的時候,他會自己給自己準備一些烹飪手法清淡一些的食物。可一旦到了外面,他還是決定更謹慎一些。
他自己買上一杯綜合果汁,帶上了那幾個烘烤土豆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看着火車站裡的人來人往,心裡竟會有一種說不清的感慨。
熟悉的孤獨正在又一次的侵襲着他。然而這一次,他卻覺得沒有曾經在佈雷西亞的那三年這麼冷了。
有一口沒一口的啃完了一個烘烤土豆,嶽一煌手上的動作頓了下來。他將果汁和餘下的晚餐全都放到座椅的另一邊,拿出紙巾把自己的手擦乾淨後纔將揹包裡的那本已經很久了的西班牙兒童讀本拿出來。
才翻開那本書,就發現了被他夾在了第一頁的那張照片。
那時的他們,還是那樣的稚氣。雖然有着阿根廷血統的伊格勒斯在十四歲那年就已經長得很高,並有着十分強壯的身材了,可是臉上的那份稚氣卻是騙不了人的。
並且,那時的他……還穿着巴薩少年隊的隊服,而不是現在這樣張揚的石榴紅色都靈隊隊服。
對着這張照片,嶽一煌似乎在一瞬間裡回憶起了很多。有關那場對戰同城德比西班牙人少年隊時的每一個細節,他甚至還能記得伊格勒斯踢進第一個球時,巴薩少年隊的守門員是一個人在空蕩蕩的球門前做着怎樣的側翻一個人傻乎乎的慶賀。
那些記憶……竟是要比他在佈雷西亞的那三年裡所經歷的任何一場比賽都要更爲清晰。
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陣電話鈴音響起,嶽一煌拿出手機,然而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卻是一個讓他意外的號碼。他沉默片刻後接起電話。
“媽媽。”
那是一句哽在喉嚨裡好不容易纔發出的中文發音。而電話的那頭,則傳來了帶着些許自豪與興奮的溫柔聲音。
“一煌,媽媽剛剛在電視裡看到你的採訪了!一煌又長帥了!剛剛你弟弟尼諾也看了電視,說爲他的哥哥感到自豪呢!”
聽到自己媽媽所說的那句話,嶽一煌似乎能想起自己那中國和西班牙混血的小弟揮舞起拳頭說自己也要成爲那樣一個男子漢的樣子了,於是他輕輕的笑了起來。
“尼諾還好嗎?”
“很好。不過這孩子總覺得自己還長得不夠快,說要明天就長得和你一樣高。”
“那你就告訴他,慢慢的長,就能比哥哥長得更高。”
說起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嶽一煌的媽媽聲音變得更爲生動起來,幾乎是隔着電話,跨過了西班牙和法國的國界也能讓電話那頭的嶽一煌感受到濃濃的母愛。
然而說到這裡,嶽一煌的媽媽卻是將聲音壓低了,彷彿是擔心自己的丈夫還有就在自己身邊的兒子聽到這些話,雖然……那兩個人根本就不懂她此刻正在說的語言。
“一煌,媽媽在這裡過得很好。你……你的薪水還是多自己留着點花吧,別再給我匯那麼多錢了。”
“沒事,我現在的薪水比以前高了,在都靈也不怎麼花錢。叔叔之前爲我花了很多錢了,這是我應該還給他的。你在巴塞羅納也沒有工作,以前爲我花了那麼多叔叔的錢,總是不好。現在我掙得多了,多還給他一些,你在他面前總能更擡得起臉一些。”
“一煌,胡安他對我很好。真的。”
“我知道。可你應該明白,我不是他的孩子。”
一煌的輕聲呢喃並非嘆息,而是在安慰一位兩難的母親。那位母親一方面要爲自己的丈夫,自己現在的家庭考慮。可一方面,她又滿懷對自己另一個兒子的愧疚。愧疚着,卻又無能爲力。
“代我向胡安叔叔問好,也請你……保重自己的身體。”
“我會的,一煌也要注意身體。天涼了要注意保暖。”
這位母親對自己的另一個兒子說完了最後的叮囑後就掛了電話,徒留嶽一煌在都靈的普羅塔諾瓦火車站裡獨自一人的嘆息。
他再一次的擡起頭來看向火車站裡的電子站牌,發現去往巴塞羅那的火車已經到站。於是他背起揹包,手裡拿着果汁,又喝了一大口的向站牌上所顯示的七號站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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