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再一次升起,當那溫和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的時候,唐玄明睜開了他的眼睛,有種夢幻一般的感覺。
窗戶之外就是懸崖峭壁,若是失足墜落,除了蓋聶這種頂尖的高手,正常人都沒有活命的機會。
“又是新的一天,衛莊的進攻要開始了嗎?”
推開房間門,原本隔絕的聲音一下子全部涌入,緊密的腳步聲、間或的慘叫聲、兵器的碰撞聲,還有那無時無刻都存在的齒輪的滑動的聲音。
機關城到處都是緊密的腳步聲,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唯一悠閒的或許只有唐玄明瞭。
“重甲兵攻上來了。”
“發動弩箭,滾木丟下去。”
“殺!”
……
機關城的圖紙丟失之後,原本隱藏在深山密林之中的機關城就已經暴露在世人的面前,悍不畏死的秦兵不斷的進攻。
重甲兵一個接一個,他們全身都覆蓋着鎧甲,就連面部都貼上一張鐵面具,防護毫無死角,一旦戰鬥,簡直讓人絕望。
相比於秦軍的全副武裝,墨家弟子的裝備就顯得簡陋的多,他們大多一身粗布衣裳,手中拎着制式的刀劍,一刀一劍劈在秦國中甲兵上往往留不下什麼傷痕,而他們只要被秦軍武器攻擊到,基本不是重傷,就是死亡。
擁有一個國家力量支持的秦軍裝備完爆墨家機關城。
若非依山傍水,藉助城池守護,加上墨家數百年來積蓄下來的機關,以秦國攻城的經驗,這座城池早已毀滅不知道多少次了。
唐玄明隱隱約約聞到一股血腥氣,墨家這個世外桃源終於也沒有逃過戰火。
大鐵錘早已不在身邊,這位曾經燕國衝鋒陷陣的猛將守在墨家的入口,狂暴的錘子一錘就能夠將全副武裝的秦兵輪飛,他所防禦的那個方向是秦國士兵最不願意攻擊的。
往日裡平和的墨家突然變成了一個血肉磨坊,不時有人從戰場上被擡下來,全身都是鮮血。
唐玄明看着一位被擡過來,缺少了一隻胳膊的墨家弟子發出淒厲的哀嚎,鮮血灑了一地。
而另一位自己掙扎着走到這裡的墨家子弟胸膛腰腹之間都有創傷,透過腹部的傷口,隱約可以看到內部蠕動的內臟。
一位小腿消失的墨家子弟被人擡過來,而那一隊身體健壯的人快速的返回戰場,繼續迎接那殘酷的挑戰。
臉色從來都是冷冰冰,看上去極其不好相與的端木蓉面無表情,對於這種男人都難以接受的血肉模糊的場景,她卻習以爲常,並且快速的處理這些人的傷口。
送到她這裡的都是受傷最重的墨家子弟,創傷稍微輕一些的不會直接送到這裡。
“或許這纔是端木蓉臉色一直冷冰冰的原因,生與死在她面前都是尋常不知道見識了多少回,能夠依然自在地活在世界,沒有什麼陰影,就已經算得上是意志強大了。”
唐玄明努力分散自己的念頭,不去看那些慘叫的墨家子弟。
他已經改變了很多,要是墨家沒有提前把鴆羽千夜的毒性散發出去,現在的墨家機關城就會成爲一頭待宰的豬。
所有人都會失去抵抗的能力,秦兵會輕而易舉的長驅而入,給那些躺在地上沒有辦法動彈的墨家子弟補上一刀,興奮的拿他們的人頭去換取加官進爵的機會。
“有公平搏殺的機會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國與國的戰爭已經結束,現在是江湖鬥爭,什麼樣的手段都會使出來。”
嘆息聲中,唐玄明走向端木蓉,幫助她按住那些痛到控制不住身體的墨家子弟,讓端木蓉更好的包紮處理傷勢。
在唐玄明看來只是孩童的高月也在熟練的幫助端木蓉處理傷員,血肉模糊的傷口並沒有讓她動容。
對於這個時代的戰爭遺孤來說,血與火早已是平常的事情。
平民或許可以平靜的融入秦國,甚至高興秦國給他們更好的待遇,更低的稅收。
但對於貴族來說,他們的身份一落千丈,他們的父母親人全都在戰爭之中死去,他們比常人比平民知道的更多瞭解文字,知道文明,他們之中的長者會將一切都記下交給後代。
擁有文字擁有知識之後,仇恨總是會綿延下去,綿延無數年,直到知識斷代,一切消失。
而平民沒有接受文化教育的機會,無論多麼痛苦的記憶,通過一代人都會消失,只有六國貴族纔會深深的痛恨這個大一統的國家。
“機關城外進攻很激烈?”
“嗯,小高和大鐵錘都過去了,好在衛莊沒有出手,光憑秦國重甲兵的強攻是沒有辦法攻下機關城的。”
端木蓉臉色木然,好像聽不到面前傷員的慘叫,快速的幫面前那個缺了胳膊的傷員止血。
“好了!”
身手矯健的墨家子弟快速的將處理好的傷員搬走,又將另一個重傷員搬上來。
“他死了……下一個!”
觸手軀體還是溫熱,但這軀體生命早已消失,胸腹之間破了一個大洞,裡面還有沒有拔出的武器,無神的雙目望着天空,裡面的瞳孔早已擴散。
沒有什麼悲傷和沮喪,死掉的傷員被快速地搬走,換上下一個。
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來不及悲傷,人性彷彿冷漠到了極點,同時又溫柔到了極點。
“死了!”
唐玄明喃喃的重複一句,雙目有一瞬間的失神,那一雙失掉了所有神采的眸子給他帶來了巨大的衝擊。
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而且是如此近距離。
揮劍對着狼羣,剝奪野獸的生命,他從不覺得有什麼愧疚,大自然的殘酷進化本來就是如此,你要殺我,我就殺你,沒有什麼公平正義可言。
但與他同樣的生命在他面前死去,意義卻完全不同,他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深深的震動。
“是不是我也會這樣?”
無神的雙目給他帶來的刺激很大,但他精神動搖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股巨大的勇氣。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我比他脆弱,甚至還要不堪,要是沒有抓住機會,在秦國的境內,我這樣隨意遊走,沒有驗傳的人,被抓住也就是一個死,甚至更慘。”
“我不能夠像他一樣,我要更強,我要活下去,不管活下去要讓這個世界付出多少代價,我只是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