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行駛在路面上,車內氣壓很低,唯有輪胎摩擦地面的唰唰聲不斷地傳來。
窗外流瀉進來的幾縷皎潔月光落在她秀氣的臉廓上,柔美秀麗的五官瑩潤如水,她側目望着車窗外不退後退的街景和閃爍的霓虹,安靜不再開口。
陸立風閉目養神,直到回到他的私人公寓,地址還是謝依人提供的。
他的嘴角無聲無息的勾起,帶着些漫不經心的隨意。
車子停了,謝依人下車,她的臉上掛着淡妝,盈盈月光下肌膚潔白如雪,長髮隨意披散在肩頭,發上戴了個鑽石的髮箍,她跑到後座,拉開車門,看到陸立風獨坐在後座上,手腳大張着,很安靜,閉着眼,襯衫下的胸膛輕微的上下起伏,像是睡着了。
她心口一痛,發現在昏暗路燈光下面,他短短的黑色吹着,骨架勁瘦,敞開的衣領內,鎖骨清晰可見,睫毛又密又翹,似乎絲毫不比她刷了眼睫毛遜色,心口忽然涌起一股飽脹酸澀的情緒,濡溼了眼眶。
司機在前頭提醒:“小姐,你們還下車不下車了?快點啊,我趕着做生意去啊。”
“好,馬上下!”謝依人斂去了眼角的淚意,伸手推了推他寬闊的肩頭,“陸醫生,你醒醒,陸醫生……”
陸立風似乎睡沉了,不爲所動,還惱人的揮了揮手,司機着急了,便下車來幫忙,把陸立風一起拉下了車。
謝依人在旁邊看着,忍不住蹙眉:“大叔,你輕點啊,別把人弄疼了。”
司機大叔瞧她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沒好氣的笑了:“小姑娘,這你哥還你男朋友啊,瞧喝的這麼醉,還要你一個姑娘家家大晚上的出來接,是哥就算了,是男朋友的話,我勸你趁早分了,什麼人啊,一點擔當都沒有。”
謝依人的眉頭皺的更緊了,陸立風的身子壓在她嬌小的身體上,她有些站不穩,但心頭微微不悅,也許是因爲人家說了陸立風吧,讓她覺得話有些刺耳:“大叔,真是我自己的事兒,多謝你的好意,你快走吧。”
她力氣小,幾乎撐不住他,只要將他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肩頭上,她躲在他的腋下,另一隻手則環住他的腰,奮力將他往前挪:“陸醫生,你不能醒一醒,喘死我了知不知道……”
謝依人一邊抱怨一邊艱難行走,滿頭烏黑的青絲因爲動作的緣故全部流瀉向一邊,帶起一陣迷人的幽香。
因爲陸立風閉着眼的緣故,所以鼻子特別敏銳,竟然與他所使用的洗髮露和沐浴乳是一個牌子。
當初她來過這裡後,用過了他的沐浴乳,就吵着說味道好,回去也要換這個牌子。
原來,她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陸立風的心頭一陣陣猶如潮水般翻滾。
謝依人已經艱難的將他送進電梯裡,陸立風似醒非醒,也不說話,整個人就靠在她的身上,梯壁錚亮,謝依人看着他們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急急別開了頭。
電梯到達,她把人扶到門口,大門緊閉,不得不問:“鑰匙呢。”
可惜陸立風似乎醉的沒了意識,她咬牙,將手伸入靠近她的褲袋裡,褲袋裡除了一個手機,一個打火機,沒有其他的東西。
雖然動作極快,可他褲料極薄,大腿肌肉緊繃,線條流暢,她還是不可避免的察覺到透過那薄薄布料傳來的熾熱感。
蹙眉,將他扶到牆邊靠着站好,然後把手伸到另一個褲袋裡,先是摸出了一包煙,然後在褲帶底部摸出了鑰匙,那份熾熱感越加熟悉,她長舒了一口氣,急忙開了門,將他扶近屋內。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場景,撲面而來,隱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如開閘的洪水般翻滾而出,謝依人沒有勇氣進臥室,所以將陸立風扶到了一邊的沙發上,只不過她沒注意到,兩人的腿何時勾纏在了一起,陸立風倒在沙發上的時候,她也沒能倖免,被一起帶倒了,直接撲在了他的身上——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想驚呼,但瞥見他只是皺了皺眉頭,似乎沒有其他反應後,不知高興還是失落。
他的胸膛很堅硬,手撐在上面,像是摸着兩塊鐵板,敞開了好幾個釦子的襯衫似乎一路蜿蜒到肌理分明的胸膛,露出他大片白皙又結實的胸膛。
謝依人眨了眨眼,確定他呼吸均勻應該是睡着了之後,放輕了力道,卻沒有急於起身。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着他,也不敢用力呼吸,就這樣側着頭,慢慢靠近,盯着他略略泛青的下頜,突起的喉結。
她一頭長髮散落在沙發邊沿,輕輕掃過地板。
確定他不會突然醒過來之後,小心翼翼的往他的脣邊湊去,就在馬上要碰到的時候,褲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清晰的鈴聲打破這一室的靜謐,也讓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從他的身上跳了起來,逃離,到一邊的廚房裡小聲接電話。
而原本躺在沙發上的男人,慢慢睜開了眼,眼底分明,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態。
酒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人有那麼多的理由爲所欲爲。
廚房裡傳來了她壓低了聲音的解釋:“嗯,剛在外面,馬上回去,好,那你在門口等我吧,行,先掛了。”
接着,廚房門打開,謝依人放輕了腳步走出來,看到陸立風依然安穩睡在沙發上之後,漆黑如墨的眼眸轉了轉,從沙發上拿了牀毯子來給他蓋上後,最後又看了他兩秒,然後躡手躡腳的離開了。
陸立風還是躺在沙發上,沒有起身的意思,但心裡很清楚,是鬱錦辰在那頭等她。
她已經不是兩年前空有一腔熱情的謝依人了,理智與剋制隨着她一起成長,成熟,她已經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感,絕不會讓自己繼續在陸小三這張情網裡彌足深陷。
嗯,陸小三,現在後悔了是不是,你就是自己作的吧,陸立風自嘲的想。
傅紹騫接到老太太的電話已經是第二天上午的事情了,他正在公司交代後續事情,並且吩咐陳墨打電話訂機票,結果還沒交待下去,老太太的電話就來了。
他只好暫且擱置,老太太在那邊唉聲嘆氣:“紹騫,現在有時間嗎?有時間的話來一趟醫院吧。”
“出什麼事了?”
老太太又是一嘆:“你爺爺昨晚從你走了後就倒下了,已經在醫院呆了一晚上了,但他不讓我告訴你,可我覺得他心裡還是想見你的。”
傅紹騫面色冷沉,拿了鑰匙就往外走,但仍是不忘讓陳墨先訂機票。
另一邊,唐末晚收拾行李剛告一段落,也接到了老太太的電話。
老太太約她在市中心一家最出名的咖啡館見面。
唐末晚想了想,最終答應了,換了身衣服,出門去了。
老太太到的比較早,穿着路易威登最新款的秋裝,比當年第一次見的時候,似乎蒼老一些,可能因爲有心事的緣故,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唐末晚站在老太太面前,跟前落下一頭暗影,老太太正慢條斯理的喝茶,愣了愣,擡頭露出個和善的笑容:“末晚,你來了,快坐吧,喝點什麼,咖啡還是茶水。”
朝服務員吩咐:“給我一杯檸檬水好了。”抿抿嘴,唐末晚坐下來,還是客氣的打了招呼:“老太太,您找我有事?”
老太太一聽她的稱呼,面色沉了幾分,雖然知道是這件事情錯在傅站,可瞧唐末晚這倔強的態度,心裡頭也是一緊:“末晚,紹騫都跟我們說了,他瞞着我們,偷偷跟你去領了證,既然你們已經夫妻了,那在稱呼這件事情上,你是不是也該有點基本的禮貌?”
“我知道老頭子兩年多前是做的錯了,但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
唐末晚被說的,面容微僵。她也知道老太太在這件事情上,其實並沒有錯,所以和緩了臉色,隨着傅紹騫喚了聲小奶奶。
老太太面色稍霽:“末晚,我今天找你出來,是想問問你,你打算帶走縉言,你還打算帶他回來嗎?”
唐末晚沒想到老太太看問題會這樣犀利,透徹,確實,在她心底盤算着,真的帶着傅縉言出去了,就沒想過再回來了,她覺得墨爾本的生活很好,空氣情形,生活質量比國內好許多,最重要的是沒人認識她,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的事情,他們可以生活的很安逸。
因爲不會說謊,所以對於老太太的問題,她只能沉默。
老太太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雙手十指突然伸過來握住唐末晚細長手指:“末晚,你真的打算這麼做是不是!”
一瞬間,老太太面色發白,似乎是真的遭受了重大打擊,很快,唐末晚又聽到老太太低低的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我本來也反對你帶着縉言出去,畢竟是你跟紹騫的孩子,我們也沒有權利說什麼,可那也是我一手帶大的心頭肉啊。”
老太太一生沒有自己的孩子,在傅縉言身上,確實傾注了大量的感情,小傢伙在傅成光和唐宛如身邊呆的時間,根本不及老太太的一半兒,小傢伙就像是老太太一手拉拔大的,現在簡直就是像在要她的命。
雖然知道傅縉言回到自己父母身邊生活是最好的,但,怎麼捨得呢。尤其是知道也許未來都見不到孩子了,這顆心啊,哪裡還能那麼理智和安定呢。
她真的不想出手阻攔,可是,忍不住啊。
再看唐末晚的眼神,老太太似乎多了份堅毅:“末晚,我給你說句公正的客觀話,你覺得我們傅家對不起你,他爺爺對不起你,沒錯,但這是你以爲的,站在他爺爺的角度,我覺得這件事情他也沒有做錯什麼,他是傅家的上位者,掌權者,可他年事已高,給傅家選擇最好最合適的繼承者是他的責任,他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傅家在後輩手裡沒落,更何況你鬧了兩次懷孕的烏龍,儘管第二次是真的,可當時我們也不知情,你得替一個遲暮的已經立好遺囑的老人想想,爲了你,紹騫已經放棄了傅氏的一切,可他是老頭子一手培養起來的接班人,他身上肩負着整個傅氏家族未來的使命,現在,他爲了你什麼都不要了,愛情是很偉大,可這樣爲了愛情不顧一切拋棄一切的男人,還算是有擔當的男人嗎?你等於搶走了老頭子一輩子寄予厚望的心血,你要他怎麼喜歡你,人心肉做,將心比心,末晚,我不想苛責你,因爲沒有資格,可是你帶走紹騫,又帶走縉言,只想到自己,誰能理解我們兩個老人的心?”
老太太說到動情處,止不住眼淚就落了下來。唐末晚想開口安慰她,可是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老太太的話,在她心底掀起了壯闊波瀾。
當傅紹騫提出要帶她和傅縉言一起去墨爾本的時候,她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然後是感動,以爲終於可以一家三口團聚了。
哪怕傅縉言現在不認他們,時間可以慢慢消磨他的記憶,畢竟現在還不是根深蒂固的思維,還是可以慢慢改變的。
可是她,確實忽略了老人家的心情,就連傅子慕那樣的人都接受不了,更何況是親手帶大的老太太。
她的心突然間受到了良心的拷問與責難,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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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年紀大了,不就希望享受兒孫繞膝頤養天年的天倫之樂嗎?現在她不但要帶走傅縉言,還要帶走傅站最喜歡最看重的傅家接班人……
確實像是拿刀子在戳他們的心窩子。
就像當時她被傅站那些話傷害的時候,感覺被人戳了心窩子。現在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與傅站又有何區別。
老太太見唐末晚的表情,就知道她聽進去了:“末晚,我不是反對你把縉言帶走,真的,你是他媽媽,我們誰也沒有權利讓你們母子分開,可是他爺爺,真的……昨晚上紹騫來了之後,他爺爺就倒下了。”
唐末晚一聽,整個人都緊張了:“怎麼回事,嚴重嗎?”
老太太的眼淚一直不停落:“是腦淤血,情況不太好,醫生說,他這麼大年紀了,根本受不得一點刺激,任何一次倒下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
“可是他執意不肯讓我告訴你們,他這輩子戎馬倥傯,是武行出身,習慣了掌握一切,這也是他的責任,末晚,你不要責怪他,他也有私心,但這私心是爲了整個傅家,他把傅家交到紹騫手裡才能安心,我知道他年紀大了,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末晚,就算我這個老太婆求你,再好好想想。”
老太太急着回醫院,沒有多呆就走了。
唐末晚未着急離去,就一直坐在咖啡廳的柔軟的座椅上面,面前的檸檬水已經涼透。
落地窗外日頭正好,她擰着細眉,盯着虛無的某處,也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面前傳來一道略帶粗重而着急的呼喚,才拉回她的思緒。
“唐叔,你怎麼在這裡?”唐末晚驚訝的看着眼前這個染了風霜的男人,唐鎮遠衣着向來嚴謹,如今卻透着幾分落魄和焦慮的寂寥,唐末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正色他。
近看才發現唐鎮遠雙目赤紅,嘴脣乾裂,服務生正好經過,她端了杯檸檬水遞給唐鎮遠:“唐叔,出什麼事情了,你先喝口水。”
唐鎮遠咕嚕嚕把水喝下去,抹了一嘴把子才能開口說話:“末晚,宛如不見了!好長時間了,你能不能幫我找找她?”
唐末晚也聽傅紹騫提過,此刻皺眉:“不是說她拿了行李走了嗎?護照也帶走了,出國了吧。”
“不可能。”唐鎮遠滿臉失魂落魄又焦慮難當,“我找人查過航空公司,沒有她的出境記錄,而且我遇到了一個……跟宛如走的比較近的人,她說宛如……被地下賭場的人控制了……但是我找不到,我知道這件事情肯定跟傅家有關……你媽肯定也跟你說了吧,她當時也是爲你考慮,末晚,唐叔就宛如一個孩子……”
“我知道了。”唐末晚阻止唐鎮遠繼續說下去,一說起彭媛和唐宛如,她就想起這整件事情,老太太說得也對,就算傅站自私,如果知道她當時真的懷孕了,恐怕現在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不對不對,唐末晚一怔,發現個更嚴重的問題,她當時確實懷孕了,那懷孕單子爲什麼會測不出來,顯示未孕?
是搞錯了還是被人惡意篡改了?
醫院搞錯的可能性很小吧,那就是被人篡改了,這個人是誰?是唐宛如?還是當時出現在醫院的韓家人?
唐末晚也震驚,時隔這麼多年,竟然還是第一時間想起韓家人來。
唐鎮遠又在催促她,唐末晚的手機正好響起來,於是讓唐鎮遠稍安勿躁,自己先接電話。
電話是傅紹騫打來的。
傅紹騫問她在哪裡。
唐末晚望了眼市中心地標,告訴了他地址。
傅紹騫即刻回答:“等我,二十分鐘後到。”
“好。”把手機放回口袋,見唐鎮遠還是滿眼殷切的望着自己,唐末晚道,“唐叔,要不你先回去吧,回頭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唐鎮遠還想說什麼,結果手機也響了。
他一接起,整個臉色都變了:“行,我馬上過去。”
唐末晚不解的望着他,唐鎮遠急忙留下一句:“宛如回去了,末晚,我先走了。”
“哦。”唐末晚訥訥應了一聲,腦子裡卻是那個問題怎麼也揮之不去。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