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黃嘉威身穿一件破棉襖,敞着懷,雙手對抄進破棉襖袖口內,鼻頭凍得通紅,臉皴了,兩眼角一邊掛一坨黏糊糊眼屎,頭頂上的舊棉帽子耷拉兩耳朵,隨着步子邁動而扇動着。
黃嘉威鼻涕邋遢,拖着尚未痊癒的傷腿,縮頭縮脖,貼馬路崖子加勁倒騰步子,並時不時擡起胳膊,用破袖頭抹一抹鼻涕。當走到衚衕口,黃嘉威便放慢腳步,警覺地四周看看,確信沒有見異常,趕緊閃身鑽進衚衕內,步子越倒騰越快,好似身後有狗追趕一般。黃嘉威邊豎起耳朵聽周邊動靜,邊三轉兩繞,斜插進只能容一人走的狹窄小衚衕,再往右轉兩個彎,拐進一另條小夾窄道上,一直朝下走去。
這小夾道是居家住戶後院牆,平日沒人走動,偶有開方格子窗的也是關得緊緊的,所以顯得特別僻靜。
黃嘉威邊走邊警覺地回頭望望,恐有什麼異常。他三彎轉兩彎,迎面是一堵灰磚牆擋住去路,這是一條死路。死路旁有扇破木門,破木門緊緊關着。黃嘉威站在破木門旁,回頭看看,豎起耳朵聽了一會,確信安全,才放心的在破木門上先敲三重一輕,接着敲一輕三重,反覆兩遍。時間不長,破木門吱嘎開一條縫,從門縫裡探出一張病態臉,這人是佟鳳來。
佟鳳來放眼打量穿得邋里邋遢的黃嘉威,眼神中散發一絲傲慢,埋怨道:“三少爺;你怎這時候纔來,我都等你老半天了。你若再不來,我就叫人去找你了。”
“你這地方不好找,我轉悠大半天才找到這裡。”黃嘉威笑嘻嘻的,不等佟鳳來謙讓,伸手推開破木門,拖着受傷還未痊癒的腿,一瘸一拐往屋裡走。一進屋,他看見地中間有個用洋鐵桶改的洋爐子,爐子上坐着水,水已燒開,正呼呼冒着熱氣,蒸得屋子熱氣騰騰。黃嘉威嫌屋子熱,脫下破棉襖,掀掉頭上的棉帽子,正打算坐下來說話,忽瞧見八仙桌旁坐着一位個子不高,臉長白斑,如花崗岩似的,一雙猴眼不停眨着,腦瓜和下巴挺尖,中間卻圓,如同棗核相差不多。黃嘉威放眼打量朱翊恆,心裡暗道:“這人誰呀?怎長得這麼磕磣,掛在門口能辟邪,掛在窗外能避雷,貼在牀頭能避孕。”
黃嘉威不認識朱翊恆。朱翊恆也沒見過黃嘉威,但聽說過黃嘉威名字,知是被黃掌櫃逐出們的三少爺,因此朱翊恆裝作沒看見黃嘉威,把頭扭向一邊。
黃嘉威卻不同,笑嘻嘻地把朱翊恆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一番,見朱翊恆長得雖不怎麼樣,穿戴卻不俗,一看就知是有錢的主。尤其朱翊恆
無名指上戴的黃燦燦金溜子,那叫一個顯眼。
佟鳳來不管黃嘉威認不認識朱翊恆,直截了當問道:“你說的那東西帶來沒有?”
“帶來了。”黃嘉威笑眯眯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包袱,一層一層打開,露出一雙面和底是杏黃色,上繡有鮮亮亮富貴牡丹花的軟鞋,送到佟鳳來面前,神秘兮兮地道:“這是餘春蓮拜堂時穿的踩堂鞋,您若打得上眼就給個價,若打不上眼,我立馬走人,絕不耽擱您。”
“二少奶奶的踩堂鞋怎麼會落到你手上?”佟鳳來眯縫着眼睛瞅着黃嘉威手裡的踩堂鞋,拿不準是真還是假。再說黃嘉威是出了名的不着調,借個膽也不敢相信他的話。但還是忍不住從黃嘉威手裡拿過來踩堂,從面到裡仔細看着,道:“照理說踩堂鞋忌諱頗多,除了自己外,旁人不能碰,更不能上腳試,最好拜堂時穿壞,以示此生不嫁二夫,若沒穿壞就等拜完堂,找個沒人知道的秘密地界藏好,讓它自己爛掉。”佟鳳來問黃嘉威道:“這雙踩堂鞋怎麼到你手裡的?”
“說來話長,讓我喝一口水的,”黃嘉威拿起桌上茶杯,不管冷熱,也不管有沒有人喝過,一仰脖把杯子裡的水全倒進肚子,對佟鳳來道:“居士;您是不知道,我二哥迎娶餘春蓮那天,家裡來了不少客人,當然那些人全是衝餘春蓮一雙腳來的,拜堂時免不了一陣胡鬧騰,結果她鞋掉了,沒人察覺,我恐出差池,我就幫着把鞋收起來了。”
“事後怎麼沒還給二少奶奶?”佟鳳來追問着。
“這個嘛••••••”黃嘉威“嘿嘿”笑了兩聲,問佟鳳來道:“你若撿了這雙鞋,會不會還給餘春蓮?”
佟鳳來被黃嘉威問住了,但明白踩堂鞋是孃家打發閨女上花轎時穿的,極具收藏價值。不過他知黃嘉威爲人,對他的話始終不敢全信,就將踩堂鞋放到朱翊恆眼面前,讓朱翊恆看看與市面上賣的有多大區別?
別看朱翊恆長得磕磣,卻心靈手巧,對傳統的魯繡、湘繡、蜀繡、粵繡說不上精通,卻都明白一點,繡出來的活也跟活了似的,很是招人稀罕。
朱翊恆從佟鳳來手裡接過踩堂鞋,看了看,道:“這雙鞋從針腳上看像是魯繡中髮絲繡法,風格秀雅,栩栩如生,不是一般人能繡得出來的。”
佟鳳來問道:“按你意思市面上少有?”
朱翊恆道:“市面上多見的是絲線雙拈股子繡,針腳粗獷,繡牆圍子,被頭門簾還行,繡鞋,繡衣襟就不那麼受端詳。”
佟鳳來聽了朱翊恆一
席話,心裡有了譜,從朱翊恆手裡把踩堂鞋拿過來,又看了好一陣,還是有點不放心
黃嘉威見出佟鳳來心思,以攻爲守地道:“居士;您是不是不相信我,懷疑這雙踩堂鞋是假的。”
佟鳳來道:“還真不好說。”
“居士;您若這樣說,咱們就沒法打交道。”黃嘉威停頓片刻壓勁地道:“再說爲這一雙鞋,我坑人一回,折壽十歲。”
佟鳳來道:“三少爺;你這話就說嚴重了。”
“居士;我蒙誰也不敢坑您。若蒙了您,被我家老爺子知道了,還不剝了我的皮。”黃嘉麟說得情真意切,讓佟鳳來爲之動容。
佟鳳來是打心眼裡想收下踩堂鞋,又恐黃嘉威價碼要得過高。畢竟是二少奶奶的踩堂鞋,非一般可比。
黃嘉威不是佟鳳來肚子裡蛔蟲,自然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見他一直不言語心裡很是着急。故有意拿捏一把,道:“您若不要,我就走了,免得在這耽擱你功夫。”
黃嘉威用包袱皮把踩堂鞋包好,夾在腋下擡腿就要走。
佟鳳來忙道:“你着什麼急?好容易來一趟,多坐一會吧!”
黃嘉威道:“您時間寶貴,我不耽擱您功夫。”
佟鳳來問黃嘉威道:“你偷賣二少奶奶的踩堂鞋,就不怕你爹知道?”
黃嘉威道:“我爹年歲大愛犯糊塗,早認我這個親生兒子,把家交給餘春蓮管,讓巧娘靠邊站了。”
“二少奶奶當家了?”佟鳳來好奇地詢問着。
黃嘉威道:“不知餘春蓮給我爹灌了什麼迷魂湯,我爹對她的話是言聽計從。”
佟鳳來沒言語,畢節是人家家事,自己一個外人不便多打聽。
朱翊恆卻極有興趣的問黃嘉威道:“二少奶奶還年輕,能挑得起你們黃家大梁?”
黃嘉威對朱翊恆道:“我爹說她能,她能也能不能也能。”
佟鳳來道:“有老爺子在背後坐勁,自然是能也能,不能也能。”
佟鳳來調侃朱翊恆道:“換做你,背後有人坐勁,給個總統你也能做下來。誰若敢不服你,不圍着你轉悠,拍你馬屁,你立馬把他拉出去斃,連帶九族也滅掉。”
“得,得,打住。”朱翊恆打斷佟鳳來的話,道:“我還想多活幾年,別去造孽給自己挖坑。”
哈哈哈••••••“佟鳳來笑得毫無顧忌,笑聲把門窗震得嘩嘩響,也震得屋頂上的灰網紛紛往下落。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