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水霧之中,滾滾黃河有如一卷巨大的畫軸,延伸向無窮無盡的天際,亙古不竭的水流和萬載不息的波濤,展現出氣吞山河的磅礴氣勢和萬馬奔騰的宏偉景象。
一支龐大的艦隊從蒙朧水霧中現出身影,浩浩蕩蕩的向着大河下游而去,南岸上,亦有一支騎兵大軍同向推進,隆隆蹄聲與河水的奔騰咆哮之聲相互交織,匯聚成雄壯深沉的樂章。
無論是河面上的艦隊,還是河岸上的騎隊,其上均打出一面面黑鷹大旗迎風招展,彷彿在向世人昭示着這支水陸大軍的真實身份。
南鷹卓立於帥艦之上,憑欄眺望遠方河天相接之處,心中盡是患得患失的複雜情緒。
終於脫離了有如泥潭一般的帝都戰場,這令他精神一振,生出海闊天空的放鬆之感。然而對於劉協那份難以磨滅的愧疚和對仍然身陷帝都的馬倫的牽掛之情,卻令他悵然若失,無法平靜。
從這場戰事的一開始,南鷹便從來沒有想過進據帝都,無論這座雄偉的城池是否最終會在董卓的孤注一擲下被焚燒殆盡……帝都地處黃河中游南岸,橫跨伊、洛、澗幾條河流,北倚邙山,南對伊闕,東據虎牢,西有崤阪,確是一個恃險防禦、虎踞龍盤的地方,而其居於天下之中,更成爲兵家必爭之地。不過,在如今的形勢下,帝都已然成爲一座波濤洶涌中的孤島,四面八方盡是野心勃勃的割據勢力,誰佔據了帝都,便要承受來自各個方面的壓力。帝都。正如一片噴香油膩的肥肉,卻只有胃口夠大、肚量夠大的人才能試圖一口吞下,再慢慢消化。
憑着渤海如今的實力,顯然還遠遠達不到能夠掌控帝都以及周邊諸郡的程度。董卓擁軍達十二萬之衆,又有韓遂、馬騰的支持。卻仍然陷於劣勢,便是一個明證。
憑心而論,董卓外有涼州強援,內有太后靠山,加上本身亦是朝庭宿將,屬下精兵強將不可勝數。又及時捕捉到了靈帝殯天、史侯失蹤的絕佳時機,推立董侯、獨攬朝政正是其時。可惜……他的心太急了,樹下的敵人也太多,只憑南鷹、袁紹、袁術這幾位領軍人物,便已令他左支右絀。難以招架。
袁氏雙雄靠着四世三公的家世和多年來形成的龐大人脈,旬月之間便鼓動起十餘家諸侯共同舉兵討董,如此神速和強硬的反應,顯然超出了董卓的預估。接着南鷹領渤海強軍橫空殺出,打得董軍節節敗退,盡失戰場主動,更令天下間觀望的諸方人馬立即做出了陣營選擇……那便是強者爲尊!待得天子陣前認叔,更令整個形勢完全倒向討董聯盟一方。原因無他。軍事失利,大義亦失,再跟着董卓蠻幹只能是陪他殉葬。
至此。渤海軍出戰前定下的戰略部署已經基本達成,削弱董卓力量、令渤海大軍天下布武、成功奠定大義名份等一系列戰略目標均已實現,之後的討董之戰,便可以靠袁紹和孫堅等人來完成……聯軍只能勝利,董卓必須敗亡,這既符合渤海目前發展的利益。也迎合了歷史發展的必然,南鷹必須牢牢的保證這個結局。否則一旦袁紹等人反而敗在董卓手中。那麼南鷹再也無法於重重迷霧之中看清未來。
未來必須要改變,也必然會改變。然而正如南鷹對於洛陽的態度一樣,在沒有絕對的力量保證己方可以一直勝利下去前,他只能選擇放棄。
力量……南鷹緊緊的握住了拳頭,自來到這個時代,多年來縱橫不敗,奇逢際遇更是數之不盡,然而自己卻終於還要無奈的承認一個事實:他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主公!”一個輕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竟然沒有如平常一樣聽出我的足音?是在煩惱自己的實力嗎?”
“老賈!”南鷹頭也不回的嘆息道:“你果然……就是一個妖怪!”
“彼此彼此!”賈詡微笑着與他並肩而立,共眺遠山近水的奇麗景色,口中道:“剛剛接到鷹巢傳書,他們轉來了漢中太守王累和巴郡太守蘇固的再次宣誓效忠之意。他們做事都很謹慎,在沒有得到你的同意之前,不會向外界暴露出自己的立場,只能以這種隱密的方式,來表達對皇叔的忠誠!”
“不過,他們也均提到一事!”賈詡有些隱憂道:“益州刺史劉焉,正極力籠絡益州各郡、各縣官員,加上他已經成功佔據了以成都爲中心的大片土地,頗有借亂一舉徹底控制益州的圖謀!”
“你現在,明白我當日爲何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劉焉入川了吧?”南鷹淡淡道:“可惜,還是功敗垂成!”
“前日與仲德分手時,他亦表達了未能完成此任的內疚之情!”賈詡嘆息道:“主公確是高瞻遠矚!”
“指示鷹巢和兩郡,全力防範劉焉,必須確保我們在益州的利益不受動搖!若我所料無誤,董卓的敗亡指日可待!”南鷹不動聲色的泄露天機道:“而大漢未來的相當一段時期內,會是羣雄爭霸的亂局……韓遂、馬騰繼續稱雄涼州,袁紹、公孫瓚佔據北方,當然,我們目前也算是北方諸侯之一,另外嘛,就是劉焉、劉表、孫堅、袁術、曹操這些人了,對了,還有兩個人……呂布和劉備!”
“呂布和劉備?”賈詡明顯一怔道:“旁人也就罷了,此二人目前並無十分根基,也能雄據一方嗎?”
“真正的英雄人物,絕對不會一直隱藏自己的鋒芒!”南鷹有些出神道:“你瞧着吧……隨着董卓兵敗身死,整個天下的局勢將會再起劇變了,羣雄之間那場你死我活的兼併之戰將不可避免!”
“所以說,又被主公預料到了嗎?”賈詡微笑道:“主公之所以製造出劉虞可能勾結烏丸人入侵的醜聞,便是想先行在幽州打出一片局面嗎?”
“你。你錯了!”南鷹終於側臉詭異一笑:“難得能讓天下第一智者也猜錯了,本將真是欣慰啊!”
“我猜錯了?”賈詡臉上笑容一滯道:“不會吧?正如劉備所說,主公通過黃巾之戰和平叛之戰,已在幽州享有相當高的聲譽,那裡的兵馬有很多都是盧植的舊部。對將軍您應該懷有敬畏之心,而旁人更不知道的是,兩位匈奴王子幾乎已對您宣誓效忠,烏丸一方更在您和雲蘿小姐的恩威之下噤若寒蟬……這正是我們奪取幽州的大好時機啊!”
“首先,不管我們如何製造煙霧,劉虞都絕不可能做出引狼入室的行徑。他應該是一位真正的君子…….這一點,將很快便從烏丸人虎頭蛇尾的佯攻中得到證實!”南鷹搖了搖頭:“其次,以我軍力量,攻下幽州不難,卻同樣會引來各方非議和敵視。更會揹負上同室操戈的罵名。劉虞此人,聲望太高,縱然對其心懷不滿之人,竟然也只能從他妻妾身上來做文章…….本將,也是通過諸侯們對於劉虞的態度,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絕不能由我們來做這不義之人!”
“最重要的問題!”南鷹輕輕一拳擂在扶欄上:“我軍可以攻下幽州,卻絕對守不住幽州。真是諷刺啊!”
“原來,主公竟然已經能夠看得這麼遠、這麼準!”賈詡目中露出一絲敬服:“怪不得,你會如此煩惱我軍的實力!”
“是!”南鷹點了點頭:“不瞞你說。依着夢依所獻之策,之前我託雲蘿去向烏丸諸王說項時,仍然存着藉機奪取幽州的心思……而眼下,我倒是想通了!在沒有足夠力量守住成果前,萬萬不可好高騖遠。貪多嚼不爛,只會卡壞我們自己的喉嚨!”
“更何況。如果依靠着異族來奪取土地,先不說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們!”他目中寒光一閃:“這些異族自恃有功。日後必成禍患!”
“自己的土地,必須靠着自己的力量打回來!”南鷹緩緩握掌成拳。傲然道:“否則如何能夠令將士歸心、百姓安居?”
“主公,你確是變了,令人刮目相看!”賈詡聽得呆了半晌,才道:“那麼說,此次費了這麼大陣仗,我們只是達到從洛陽戰場上急流勇退的目的啊!”、
他苦笑道:“雲蘿小姐不辭勞苦的於數日間奔波上千裡,若她知道這結局,會不會生氣?”
“不會!”一個柔美的女聲平靜道:“能夠聽到漢揚說出如此志向遠大的心聲,縱然我再跑上一遭,又有何妨?”
賈詡駭然回首,卻見遠處那位佳人正緩緩側過身來,留下一個無限美好的側影。
“我的娘!”賈詡呆了半晌才道:“這麼遠,她怎能聽見的?而她的聲音,就象是響在耳邊一樣!”
“奇怪嗎?”南鷹聳肩道:“不要忘記,那可是足以挑戰呂布的高手!”
“嘿嘿,說的也是,有這麼強悍的女中豪傑日後主掌渤海的半壁江山,真是我等之福…….”賈詡突然間神色古怪的盯着南鷹:“希望也是主公之福!”
“咳……恩!”南鷹用力清了清嗓子,見馬雲蘿已經漸漸行遠,這才一把揪着賈詡的衣領,惡狠狠道:“老小子,你想說什麼?是否對你家主公存有不敬之心?”
“怎麼會呢?”賈詡眼珠直轉道:“啊!是了,說了這半天,主公尚未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既然不攻幽州,那麼我們該當如何呢?”
“在洛陽戰場上,我們有得有失,卻是得大於失!”南鷹鬆開手掌,再次憑欄遠眺:“幽州的天下,應該會落到公孫瓚手中,弒殺劉虞的不義之名也只能由他承擔……如此一來,與幽州毗鄰的冀州,將會成爲他的下一步目標,那麼我們只要等待他與袁紹兩敗俱傷後,便能漁人得利!”
“什麼?難道說眼下什麼也不做嗎?”賈詡愕然道:“要等到那麼遙遠的將來,才能暴起發難嗎?渤海畢竟只是一隅,我們的發展速度將會因此受到極大的限制!”
“待從幽州打一個轉,我們先回渤海整頓,再派一支奇兵潛入司隸,瞧瞧有沒有什麼便宜可揀…….”南鷹沉吟道:“有得必有失,目前我們已經得到了大義之名,再不能奢望其他的利益!”
“何況,我們仍有不少事情要做!”他苦笑起來:“戰死兄弟的善後之事,還有上萬名民衆的遷徙安置,都是迫在眉睫之事,夠我們忙活了!”
“能夠得到這麼多河南民衆的歸附,也算是一大收穫了!”賈詡點頭道:“亂世之中,空有土地沒有民衆,亦是無用!”
“不過…..”他的眼珠再次轉動起來:“歸程之中,我軍穿州過郡,也難保沒有董卓一黨的逆臣會擾風擾雨,倒是可以趁機除去!”
“什麼董卓一黨?”南鷹目瞪口呆道:“老賈你又想使什麼毒計?千萬不要輕取妄動啊!”
“主公之言差矣!”賈詡拉着南鷹步入艙中,指着地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使是在我們渤海之側,也仍有心懷叵測之人在覬覦窺測,當然要先下手爲強!”
他的手指重重點在地圖上渤海的西面:“河間國!河間王身爲皇室宗族,竟敢至今沒有向輔政皇叔表明擁護之意,其不臣附逆之心,已經昭然若揭!我們……”
南鷹終於叫了起來:“說了半天,你還是要搶地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