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長街那頭毫無徵兆響起的密集蹄聲,袁紹、袁術等人同時色變,這才驚覺一個事實:爲了有效包圍徐府,他們連守衛各門的兵馬都幾乎抽調一空,竟令城外兵馬如入無人之境……
“變陣!”不待主將下令,西園各部兵馬已經做出了反應,最外端的幾個百人方陣陣形一變,緩緩形成了外圍防禦的盾陣。
“各位同僚,何必如此緊張?”隨着篤篤的蹄聲,那個粗豪的聲音更近,不無譏誚道:“若是想對各位不利,還會等到此時嗎?”
在袁紹、袁術等人的震惶目光中,董卓策騎從黑暗之中緩緩踱出,他不無得意道:“本初兄,還有公路!多日不見了……風采依舊啊!”
袁紹聽着他那略帶嘲諷的腔調,卻鎮定下來,他眯着眼睛細細瞧了瞧董卓身後那影影綽綽的騎兵大隊,再瞧了瞧地上張讓那死不瞑目的人頭,這才淡淡道:“原來是仲穎兄…….本將倒要請教,你身爲外將,怎敢無詔入京?而你當衆擲下中朝大員的頭顱,卻又該當何罪?”
“哈哈哈!”董卓猛然爆發出一陣狂笑:“本初少在此故作清高,你不也剛剛攻破了南宮,斬殺宦臣無數嗎?張讓乃國之奸賊,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他還與本初有不共戴天之仇。兄弟我,這也算是公私兩顧吧?”
“至於說到外將入京?”他作出一副無辜之色,指了指徐府:“南漢揚已有表率,豈獨董某一人爲然?”
“切!”袁術冷笑道:“人家南漢揚身懷天子令牌,天下之大。儘可縱橫往來,不知你董仲穎又是仗着什麼?”
“說到倚仗?”董卓微微一笑:“當然是有!”
他側身喝道:“來啊!將協皇子請上前來!”
“什麼?”袁紹、袁術二人同時身軀輕顫。
劉協瘦削的身影從火光下現出身來,他高叫道:“幾位將軍,若非董卿家及時出手,本皇子早已被張讓那奸人擄去了!”
“聽聽!聽聽!”董卓得意道:“本將可是奉着協皇子口諭。這才入京護駕的,似乎不算無詔私行吧?”
“哼!”袁紹冷哼一聲,心中飛轉着猜測董卓的意圖,暗自戒備。
“這便是南漢揚的府上吧?”董卓的目光從大敞的府門一掃而過,毫不掩飾的露出殺機:“本將與南漢揚可是昔日同袍,怎麼也不見他出府敘舊?”
“那麼正好!”袁術再次冷笑道:“便請仲穎入府與漢揚一敘吧!”
“嘿嘿!未經主人同意便擅入。那怎麼好意思呢?”董卓盯着黑漆漆的府中,不由喉頭滾動了一下…….南鷹的厲害,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當然是更不可能貿然闖入的。
他怔了片刻,突然向着袁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本初、公路。不如我們從長計議一番如何?”
“計議什麼?”袁術不屑道:“你這廝出了名的狠毒奸詐,與你從長計議?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話不能這麼說!”董卓微笑道:“各位均是擁立史侯的中堅派,當然不可能放任史侯落於南鷹之手…….而兄弟即使無能擁立董侯,卻也不能白來帝都一趟,正要仰仗兩位的世家影響之力,這還不是一當兩便嗎?”
“你究竟想說什麼?”袁紹沉下臉來:“不妨直說!本人向來不喜雲遮霧罩!”
“好!”董卓很乾脆道:“帝都的情況我一清二楚,也不妨向你們直言,此次我帶同入京的兵馬不過只有三千五百騎兵……你我兩家分則力弱。誰也奈何不了南鷹,更可能爲其所趁!若是你我聯手,倒是勝算大增!”
“說出你的條件!”袁紹和袁術同時目光一亮。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袁紹才沉聲道:“免得日後糾纏不清!”
“我幫你們搶出史侯!”董卓湊前一步,用只有袁紹和袁術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三公之中,有我一席!”
“什麼?你!”袁術有些惱怒道:“真是好大的胃口!”
“不!”袁紹擡手止住袁術,他冷冷的盯着董卓半晌,才道:“就這麼辦!”
“果然。還是本初痛快,也不枉兄弟跟隨你多年……”董卓面色大喜道。他見袁紹狠狠的目光直射過來,不以爲然道:“還遮掩什麼?公路對咱們這些年的勾當可說是心中透亮。孟德他們不也是自己人?”
袁術聞言嘴邊一抽,不由微微側身,及時將自己詭異的神色掩蓋起來。
“閉嘴!”袁紹低吼道:“言歸正事吧!你準備如何攻入徐府?”
“攻?”董卓瞧着幽深難測的大宅,眼中盡是兇殘之色:“不!南漢揚的兵馬厲害得緊,即使咱們最終取勝也必定死傷慘重,這可是得不償失……爲何不換個穩妥之策呢?”
他嘴邊盡是嗜血的殘酷笑容,低聲道:“都說南漢揚擅用火攻,難得他們幾千人馬盡數擠在府中,不如……”
“萬萬不可!”袁紹、袁術一起低喝。
“史侯還在府中,你這一把火燃起來,不是連他也燒死了?”袁紹惱怒道:“簡直是荒唐……若是能以火攻,本將還用等到你前來嗎?”
“哼,是居心不良吧?”袁術更是冷笑道:“仲穎兄不會是還打着除掉史侯、擁立董侯的盤算吧?”
“兄弟失言,哈哈!算是兄弟失言!”董卓面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心底卻不無遺憾,因爲他正是抱着袁術所說的想法。
“不如這樣…….不用火攻,咱們於府外選取一處上風,而後將半乾的枯草引燃投入府中,薰他們出來!”董卓眼珠一轉,再生一計。
“此計…….倒是可行!”袁紹、袁術二人相視一眼,均點了點頭。
“好!”董卓有些興奮的搓了搓手:“那麼便由本將前去操辦吧!你們只須耐心等待便可!”
望着他一路低笑着揚長而去。袁紹和袁術一起默然無言。
“這廝與南鷹誓不兩立,咱們這麼做,豈不是遂了他的心願?”袁術忍不住低聲道:“且董卓素懷異志,野心勃勃,你我可不要養虎爲患纔好!”
“我當然知道!可是不掌握史侯。便無法扳回局勢!”袁紹凝視着董卓的背影,雙目厲芒閃動:“你放心,此賊孤軍入京,一無後援,二無補給,更要藉助你我這樣的名門大族。纔有望站穩腳跟……且先虛與委蛇,待正式扶立了史侯,你我兄弟慢慢收拾他不遲!”
“也只能如此了!”袁術轉身而去,突然又回身冷笑道:“希望你不會因此後悔!”
“本初……”曹操不知何時行至袁紹身後,他遲疑道:“你真要對漢揚動手嗎?他……”
“你不忍對他下手嗎?”袁紹冷冷道:“莫要忘記。他曾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可是,之前我們畢竟也曾並肩而戰,而你,也對他有過三年互不侵犯的承諾!”曹操有些激動道:“若要說到動手,我倒認爲那董卓纔是我們應該首先剪除的目標!”
“董卓!此人反覆無常,心腸歹毒……更可怕的是,他對我們知根知底!”曹操語速漸快,不由自主的喘了一口氣:“反觀南漢揚。雖然我們與他長期敵對,可是你能說出他做過一件背信棄義之事嗎?”
“你說得對!我何嘗不知?”袁紹垂首道:“可是,世事無常。敵友難分,永遠不會改變的只有……成敗和利益!”
“若是南漢揚沒有拐帶史侯,我何曾願意與其爲敵?”他狠狠道:“可是如今,他擋了我們的道……偏生我們還奈何不了他,正好有董卓跳出來找他晦氣,我們卻是何樂不爲?”
袁紹說着。長袖一揮道:“某決心已定,孟德不必多言了!”
“董卓者。世之鉅奸,他纔是我們最大的威脅啊!”曹操失聲道:“你怎可與他沆瀣一氣?”
他見袁紹拂袖而去。不甘的揚聲道:“本初,終有一日,你會有後悔的!”
望着袁紹頭也不回的去了,曹操長嘆一聲,向着徐府呆呆道:“漢揚兄……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身後不遠處,一直沉默不語的淳于瓊,突然擡起頭來,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數百名士卒每人揹負着大捆枯草,悄然掩至徐府外牆之下,隨着遠方令旗一展,他們一起點燃了手中草捆。濃密的煙霧中,一個接着一個的草捆被擲入院牆之中。
更遠處,仍有一車車的枯草正在運送而來。
望着瞬間瀰漫于徐府上空的濃重煙氣,董卓與二袁同時喜動顏色,董卓縱聲長笑道:“這一回,本將倒要瞧瞧他南漢揚還能不能繼續龜縮於府中……”
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徐府內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火球,緊接着,一團又一團烈焰沖天而起,整座徐府霎時間成爲一片火海。
很多貼近徐府院牆的士卒們失聲驚呼,被一股股熱浪逼得倒退連連,更有人鬚髮倒卷,燙得慘叫出聲。
董卓手中長鞭墜地,不能置信的張大了口,駭然道:“這!這怎麼可能呢?”
“不好了!”袁紹瞧着如此突然而又猛烈的火勢,瞬間想到了一種可能,他大叫道:“這火是南漢揚點的……他,他這是早有預謀啊!”
“快!”他鐵青着臉回身下令道:“全軍散開,立即在徐府周邊尋找地道出口!”
“怎麼回事?”幾名心腹紛紛圍上前來,瞧着直燒沖天的大火,相顧失色。
“一羣蠢材!”袁紹終於怒吼出聲:“這場大火若非孫賓碩提供的火油所致,我袁紹二字從今倒轉來寫……南鷹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若我們攻入府中便可將我們一網打盡,若不入府,正合了他拖延時間的心願!”
洛陽以西的某處山坡上,王越憑高而望,雙瞳內盡是映照的熊熊火光。他側過臉來,眼中晶瑩之光一閃而過,喃喃道:“漢揚……你要保重啊!”
他快步向着山坡下的幾輛大車行去,喝道:“我們要立即起行了!”
“王先生!”立於車下的丹塵子和張機一起緊張道:“漢揚一個人留在帝都,會不會有什麼意外?”
“不會的!那小子……這些年來,他創造的奇蹟還少嗎?”王越彷彿是在安慰衆人,又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而聽。
“何真!”他喝道:“頭前開路!”
“是!”久違的何真領着數十名騎兵呼嘯而去。
“蘇將軍!”王越的眼神落在身側一名身形瘦削、面容清秀的年輕人身上,微笑道:“接下來的這一路上,全靠你了!”
“請先生放心!”那年輕人面上現出一個複雜傷感的神色,他決然道:“將軍不惜隻身犯險,才製造出我等安全撤離的機會……末將便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保護車隊順利抵達鷹巢!”
聽到那年輕人的誓言,中間那輛密閉的大車內,突然傳來一聲又似是嘆息又似是嗚咽的奇怪聲音。
洛陽以東十數裡外,高風回過身來,將那沖天火光亦是瞧得分明,他不由身形一晃,大叫道:“將軍!”
“你要去做什麼?”徐晃一把扯住他的馬頭,平靜道:“是去送死?還是給將軍增添負累?”
李進亦縱馬馳來,喝道:“阿風,你道我們不擔心將軍的安危嗎?可是,軍令如山,若你此時違背將軍嚴令,便是自絕於將軍,自絕於衆兄弟!”
“你!我…….”高風身軀一震,終於黯然垂首。
“你放心吧!”李進拍了拍他的肩頭,遙望着洛陽的火光道:“將軍有血性,有膽色,卻從不會輕易犯險……他總是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這才能夠多年來蹈險如夷!他是我這一生中最佩服的人!”
“所以,請你相信我們的將軍!”他伸出雙手按住高風雙肩,一雙眼睛彷彿直瞧進他的心底:“做好我們的本份,完成我們的任務……不要讓他失望!”
“來人,召集全體風語斥侯!”高風彷彿是要發泄般的縱馬馳出,狂叫道:“我們要幹活了……趨前十五里開道,放出天眼,沿途尋找渤海方面援軍!”
李進望着前方那一眼看不到頭的長長隊伍,從心底發出一聲嘆息。雖然將軍孤身犯險,以一人之力成功牽制了洛陽內外的全體敵軍,然而留給他的任務仍是任重道遠,以兩千騎兵掩護三千步兵和近兩千老弱,自己真有把握一路披荊斬棘的衝破重重封鎖,最終迴歸渤海嗎?
遠遠的天際,終於現出一絲淡淡曙光,最爲漫長黑暗的一夜,終於就要過去。
李進向着帝都莊嚴的行了一禮,同時心中默禱:將軍,如你所言,接下來將會是一場你一個人的戰爭,末將在此遙祝將軍武運昌隆…….早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