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爭吵中,皇帝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這種陣仗他不是沒有見過。二十年前都拉佐戰敗後,圭斯卡特因根據地諾曼貴族的叛亂而返回意大利,他的兒子也即是博希蒙德也曾包圍過拉里薩城,彼處是古代英雄阿格硫斯的故鄉,也是帝*隊的金庫和軍械庫所在,當時新敗的阿萊克修斯還不是扭轉了局勢,憑靠伏擊、奇襲和大批僱傭突厥弓箭手,將博希蒙德給擊敗了嗎?
由此重新鼓起信心的皇帝指着沙盤,“派遣密使去威尼斯,去薩利安凱撒的宮廷,讓他們伺機切斷博希蒙德的退路,消耗他的補給和糧秣,儘量讓博希蒙德困在塞薩洛尼基的城下。”接着他指着泰提修斯,“朕的將軍,朕的僕人。你這六千名新軍暫時不要歸去,朕需要你的勇猛善戰,需要所有人的精誠協力。朕在之前于波斯塔上窺知,高文車壘當中軍隊被抽去很多,包括高文本人應該都去塞琉西亞救火,而這把火是朕放下的——所以,我們不再延伸車壘去切斷伊科尼烏姆的道路,時間來不及了。而是在次日下午第一個時辰,出壘集中所有精銳軍力......”皇帝將手指指在沙盤的某處,“猛烈攻陷高文車壘凸出的這個部分,等於挖掉了他的肝臟和雙眼,隨後朕親自驅動大軍壓上,徹底摧垮他的車壘戰線,接着是他的營城,畢其功於一役。”
“遵命。”泰提修斯稍微猶豫下,而後鞠躬說到。
策策斯將軍好像說些什麼,但卻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中默唸着,“皇帝有二十年的軍事生涯,我都能總結出一條規律,那就是他每次主動出擊都會失敗,而守重反制每每卻能成功......不管如何,希望主能庇佑帝國的前景吧......”
而那邊站着的雷蒙德,也很難得地寡言少語,他先前都沒有對“三個選擇”說些什麼,滿心只想着“關我的勞迪西亞什麼事呢?高文來打我,我守住那座堅固高聳的城堡就行”。
只有佈雷努斯很是意料外地,對岳父的指示提出了反對,稱這是冒險和不智的行爲,“陛下,我們在塞琉西亞的戰局進展如何?”
皇帝愣了下,“應該順利,即便高文回援去塞琉西亞,那也會耽擱阻滯他很多時間。所以朕要抓住這個時機出擊。”
“可是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高文真的離開對面的車壘了。”佈雷努斯態度有些激動攤開手說到。
“朕的斥候,和雷蒙德爵爺的波斯塔獲得的情報很明確——敵人的人數減少了,高文的旗標和他本人、扈從衛隊也沒再出現在陣營裡。”
“陛下你應該知道高文是個很危險很狡詐的敵人。更何況,若是我們放棄切斷伊科尼烏姆通往敵人營城間的道路,高文的另外個旅團(守衛者)隨時都可能利用這條道路趕來,對我們造成威脅,現在這個旅團莫名消失了,不是嗎?”
“那就叫馬休的別營繼續監控朕車壘的側翼。”皇帝的語氣也有點不耐煩,他知道這位女婿是弱於自己的,故而向來都是有點怯弱和保守,“現在朕沒有時間了,必須拿出競賽的氣概和果決來。是的,是的,本來朕應該按部就班,把伊科尼烏姆道路控制在自己手中。但是佳婿啊朕真的沒有時間,我和高文已經各自投出了最後的骰子,現在是實現ana的時刻了。”
說完這些,御營帳篷裡的皇帝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隨後環視四周,再次說出了“ana”這個詞彙,聲音雖然不大,但卻長久地迴盪縈繞在整個場所。
諸位將官們中的大部分人,包括泰提修斯、雷蒙德和庫曼汗亞森內,因爲文化水平的低下,居然無法理解有些哀傷的皇帝口中此詞彙的含義。
但佈雷努斯知道ana即“羅馬帝國的和平”,一種建立在強大武裝、秩序和統治術上的“羅馬式和平”,皇帝在內心呼喚着它,希望它能伴隨着天使的翅膀飛到自己的頭頂上,摧垮所有的叛亂和外敵,重現遙遠的ana圖景,那是金色的,陽光的金色、宮殿的金色、海洋的金色、錢幣的金色、麥子的金色......
心情悒悒的佈雷努斯踱出了裝飾着金鷹和紫縵的御營,他擡頭看着戰場上的天際,雲確實被夕陽染成了金色,但不是純的,還有紅的、黑的、灰的。
泰提修斯也走了出來,帝國第三榮耀者看了這位沒鼻子的一眼,並沒有說什麼便朝着自己的營城走去。泰提修斯腰上挎着箭囊和弓,朝着御營外走了幾步,在他眼前整個車壘後,幾乎所有的帝國士兵都開始動作起來,有的在堅實鹿角木柵,有的在檢驗弓箭,有的正在禱告,所有人爲來日的決戰作着準備。
“勇士們怒目相向,
爲復仇較量短長。”
烏古斯血統的將軍用突厥語吟出了這兩句詩後,就用鞭梢輕輕有節奏地拍打着自己的褲子,也一步一步朝自己樸素的帳篷內走去。
夜色當中,菲羅梅隆集鎮廢墟邊的野地上,幾名帝國的傳令騎兵正閃爍着狐疑和警惕的目光,胯下的馬匹鼻孔裡噴出陣陣氣息,踏着齊人腰深的春草,向着馬休將軍的別營方向走去。沿途除去蟲兒的嘶鳴,沉沉星空下,無垠大地隨着視野鋪展開來,點綴草野的無名花纏繞着馬蹄,散發着濃烈的芬芳,漩渦般的星和雲,流轉在一層層的遠山間,領頭的那位也貪婪地吸了兩口醉人的空氣,馬蹄聲噠噠,他很快順着棵黑色火炬般的柏樹,繼續往前走去。
夜梟的驚叫聲響起,後續的傳令騎兵們猛然驚恐掩面——森森柏樹上,幾隻飛鳥帶着怪叫騰起,其中有隻是墜下來的,那個黑影是人的,舉着把匕首,從暗藏的樹冠裡忽然躍下,直接將領頭的傳令騎兵給撲倒落馬,兩人在草地上激烈短促格鬥了番,匕首的寒光劃出道軌跡,便紮在騎兵的脖子邊。
其餘的傳令騎兵急忙轉身準備脫逃,但一個個披着僞裝長草的黑影,紛紛自野地裡站立起來,排成個半圓形,他們手裡的弩機和片箭急促喧響着,皇帝的傳令騎兵挨個抖動着,接着幾乎都垂下了身軀,紛紛滑下了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