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頭爛額的皇帝,決定要派遣個德高望重的人物,前去統一哈羅德和馬林努斯的行營,擋住西奧多羅——一旦讓這老傢伙得勢,他也能和高文實現事實上的戰略配合,若南下急襲皇帝軍營後方,阿萊克修斯可真的要從御座上跌落下來。
這會兒在紫色帷幕的御營當中,鬍鬚有些長和堅硬的皇帝額頭上的皺紋更加明顯,回想起先前高文送來的畫,他不由得開始背脊發涼,接着便是陣陣涌起的痛苦和不信:
“朕到底做錯了什麼?是厭棄艾琳讓帝國產生內訌,還是當初放任高文這個毒瘤壯大,抑或是朕當初就應該把安娜嫁給這個瓦良格蠻子......”絲絲燃燒的蠟燭前,皇帝的眼睛幾乎昏花,他嘆息着起身,踱到了營帳的立鏡前,看着自己的身影,他確實老了,老到幾乎不像是這個年齡的人,他爲帝國疆域的恢復殫精竭慮這麼多年,擊破了那麼多危險的敵人,幾乎要重振羅馬帝國昔日的威望了,但有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有些對手,似乎是他無法戰勝的。
比如羅伯特.圭斯卡特,當年輕的阿萊克修斯帶着大軍,在都拉佐堵截他的攻勢時,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圭斯卡特無論在戰場經驗上,還是果決狠辣上,都凌駕於自己,並狠狠給自己個致命性的打擊。
皇帝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二十年前,第拉修姆的曠野草地上,諾曼騎士們圍住了正在逃走的阿萊克修斯,黑色的騎矛被當作標槍擲來,年輕皇帝穿戴聖鎧甲,鎖環鍊甲緊密覆蓋的手臂綁着華美的圓盾,騎在裝飾華美的駿馬上,沉穩不亂地調整着馬的步伐,尖利猛烈的撞擊聲響起,諾曼人擲來的騎矛陸續折彎在皇帝的鎧甲前,有的則掠過阿萊克修斯的身側,撲騰撲騰紮在地上。
最終,兩根飛來的騎矛,一根刺在皇帝的肋部鎧甲上,但是隻刺裂了幾根系繩而已,還有一根刺在皇帝的頭盔上,折彎了落在地上——鏡子前的阿萊克修斯豎起手指,慢慢拂起蓋在額頭前的頭髮,接着鏡子裡一道疤痕宛然可見。
急中生智的皇帝垂下胳膊,夾住肋部上的那根騎矛,並歪着腦袋。諾曼騎士誤認爲皇帝被刺中了身軀,便歡呼着停止了攻擊,紛紛縱馬來搶最榮耀的功勳。
忽然暴烈的嘯聲響起,阿萊克修斯胯下的神駿被馬刺狠狠踢打下,馱着皇帝如龍般騰躍而起,在目瞪口呆的諾曼追兵前,踏上了面斷壁懸崖。叫罵聲裡,阿萊克修斯將一根根繼續飛來的騎矛、梭鏢拋諸身後,三步兩步便如風般盤馬跳上了小懸崖的頂部,消失在追兵的視野當中。
不久後圭斯卡特死了,死於莫名其妙的熱病,還有傳言說被他妒忌的妻子蓋塔給毒死了,而蓋塔則是被皇帝唆使的。其實這些東西,連阿萊克修斯自己都說不清楚,誰知道呢?反正圭斯卡特就是死了,皇帝的心腹大患就這樣除去,諾曼人紛紛揚帆歸去西西里和阿普利亞爭權奪利去了,帝國西部疆域危機告一段落。
而後在東方,塞爾柱各方勢力因馬立克沙汗的死而分裂內戰,不久皇帝也組織起軍隊,陸續渡海反擊,雖然有得有失,但總的來說在而後教皇組織的朝聖者大潮裡,皇帝也趁機光復了許多的領土。可以說假以時日,只要他運用巧妙的軍政和外交手腕,是足以在有生之年恢復昔日帝國的疆土的。
“在高文出現前,朕的事業和運勢都是不可戰勝的啊......”想到這裡,皇帝不由得悲哀地喟嘆起來,他現在真的很憔悴,爲了儘快恢復帝*隊的力量,他不得不承認各地“普洛尼亞監領地”的權益,讓土地貴族擁有對佃農的司法權和稅收權;他不得不割讓特權給意大利城邦,讓他們在君士坦丁堡、士麥那等城市擁有商埠、浮動碼頭,並無限制地傾銷商品,壟斷帝國的特產;他也不得不瘋狂地派出“世俗主保人”去管理修道院、寺廟,爲自己從正教僧侶集團頭上盤剝出金錢收益,忍受着對方的指責和暗中辱罵。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羅馬尼亞帝國能在我科穆寧的手中,完成復興壯舉!
這是皇帝自己矢志不渝的“羅馬夢”。
但現在的結果呢?雖然他現在拼湊起了比昔日都要龐大的軍隊,足有五六萬人來出征高原,但帝國的財政卻由此走到了崩潰的邊緣,先前他嘲笑高文領國的人口只有自己的四分之一,但是細較起來自己所能動用的也不過是直屬皇產司的那部分金錢而已,其餘的便是靠無限度透支皇帝的信用來實現的。
可惡的西奧多羅還是反叛了,現在他又得向北方戰場投入更多,但對面的高文的抵抗又是如此頑強瘋狂,那羣形形色色的盟友也都各懷鬼胎,猶豫不決。
但阿萊克修斯卻不能有任何逡巡,“朕已經無路可退了,就像個背靠懸崖上和撲來獅子戰鬥的人。現在的情況再糟,也不會有二十年前都拉佐危險,朕當初都能絕境逢生,何況現在!”而後皇帝閉上雙眼,黑沉沉當中,他好像又看到了那雙隱藏在草叢裡猛獸的雙眼,正散發着幽幽而兇殘的光,瞪着自己,“來吧,朕心中的魔念,即便現在帝國完全成爲血淋淋的碎片,朕也要把它重新一塊塊拼好......”
想畢後,皇帝秘密喚來幾位心腹侍衛,對他們詢問說,“朕準備緊急派遣某人前去北方,將哈羅德和馬林努斯兩位的行營給統一起來,指揮那裡的戰事,全力將西奧多羅的侵攻給驅逐回去。依你們的看法,我若派遣佈雷努斯去的話,他的身份和地位應該能勝任,對不對?”
幾位侍衛官對視了下,而後塞利拉魯烏斯上前,小心翼翼地對陛下說,“請允許我發表自己謙卑的見解,因爲陛下您之前已撤銷了科薩將軍的指揮權,若現在再讓佈雷努斯殿下前去北方,會給衆人種過於強硬欽定的感覺,也會影響到整個前線的士氣和軍心。”
聽到這話,皇帝會意地點點頭,“那隻能叫宮廷大總管渡海前來,指揮北方對西奧多羅的阻擊和反攻了。既然是尼克德米亞.尤斯塔斯,那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另外,急速傳令士麥那港,朕的殺手鐗也要在這關鍵時刻動了,它會讓高文陷於真正的進退兩難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