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從另外的門閽裡理查德和格朗梅尼勒也滿身是血地衝進來,明顯外圍已經全部失守了。
火光裡,博希蒙德的眼神就像是個打不死的九頭蛇怪獸,他反倒哈哈哈地笑起來,對着二人說,“我們走秘道,衝出這座衛城,泅過湖水去沙漠裡逃生。安心,不管我走到哪,都會是高文的噩夢,都會和他對抗到底。”
城堡下層幽暗的甬道當中,石柱上的盆火在時不時的一陣角落裡迴旋出來的風中搖曳幾下,理查德咬着牙用盡力氣,揮動着手裡的戰斧,劈開了沒有粘合的一面石牆,那裡的磚石滾落,煙塵冒出來,很快就形成個可以容納一人通過的過道,三個人舉起火把湊在一起,照亮了近在咫尺的地帶,但內裡一圈圈光暈和土,不知道伸到何處。
博希蒙德當初在衛城下花大價錢掘出這條秘道,其實自己根本一次也沒走過。
但這次他必須要走了,望着這黑不見底的秘道,博希蒙德暗自嚥了口吐沫,便舉起火把,腳步踏在理查德方纔掘下的磚礫上。
忽然好像陣風,他覺得身後火光急促閃動幾下,戰場上的警覺本能讓他回手舞動了下火把,身軀靠在石壁上,手則開始握住腰帶上的劍柄來。
在那瞬間,博希蒙德看到,理查德手裡的火把滾落,胸膛被斬開,鮮血飛濺,很快就跪到在地上,還沒來及呼喊什麼,就被複手一劍砍倒當場。
而後博希蒙德又見到劍光朝着自己撲來,手腕還沒能拔出佩劍,就在陣揪心的疼痛裡被砍斷。
“啊啊啊!”博希蒙德睜大雙眼慘叫,扶着血如泉涌的的斷腕,和跌落在地的佩劍,貼着石壁慢慢倒下來。
站在他面前的兇手,自然是剩下的那個人,威廉.格朗梅尼勒,他手裡正提着血淋淋的劍。
“當年殺死休的人,也是你......”博希蒙德好像猜到了什麼,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痛楚地呼着氣,發問道。
格朗梅尼勒冷冷地說道,“最初是你和高文倆串謀,假冒阿萊克修斯皇帝之手,企圖伏擊殺害我和休,因爲我和那位法蘭西王弟都是你的眼中釘,但其實暗中我已和高文談妥條件,先是‘遇襲失蹤’,接着又去法蘭西王宮故意把兇手繼續朝阿萊克修斯身上引。全程你以爲我被蒙在鼓中,但豈不知你纔是被矇蔽的。後來我返歸阿普利亞,和你冰釋前嫌,並取得你信任,就是在這個時刻做這樣的事。我和蓋伊他們不同,不能那麼早投降的,那樣說不定你就真的從這條秘道里逃走了,是不是?”
說着,格朗梅尼勒的陰影慢慢罩住了博希蒙德,“所以你也別怪我,大家的身軀裡都流着諾曼人的血,無時無刻不散發着叛離的惡臭味,只有最卑劣最狡猾的人才能活到最後。”
博希蒙德哼哼笑起來,“遊戲的規則確實是這樣,但是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說完,他扶着斷腕嘖嘖兩聲,低聲說到,“你以爲殺死了我,高文會給你什麼封邑,拉塔基亞還是塔爾圖斯?你錯了,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休死亡的秘密真相每個人都想永遠遮蓋下去,那麼最好的模式就是隻有一個人知道,其他相關的人都已接連死去,所以你和高文誰會活下來,嗯?”
這話讓格朗梅尼勒有些害怕和悔恨起來,但他緊接着說到“我也沒辦法”,而後便將劍刃朝下舉起在自己的頭頂,對着博希蒙德......
兩名攻入四姐妹塔的士兵,是在半個時辰後揪住了博希蒙德的牧犬師,逼迫他說出這個秘道的,而後他們報告給了皇帝。
高文態度十分冷靜,他在一羣侍衛的保護下,先是走下了地下室的臺階,而後見到在甬道盡頭的處斷壁前,博希蒙德靠左在那裡,身下全是鮮血,格朗梅尼勒倒伏在他的面前,前後各插着把劍——身後趴着身披鎧甲的理查德,地上散落着幾根已經熄滅的火把。
看來,這裡在不久前發生場驚心動魄的死鬥。
高文舉起根松明,在石柱的火盆前燃着,光亮重新出現,而後他看到明晃晃的石壁前,博希蒙德坐在那裡,蒼白色的臉龐在火光下沒有了血色,玻璃般的眼珠還盯住自己——他還剩口氣,“嗨,設局的莊家。”看到高文,他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笑容,眼神也有了生氣。
皇帝立在他前方大約五尺距離開外,阻攔了幾名侍衛的靠近。
“博希蒙德你不該叛離我和你的盟約和友情,你信了個虛無縹緲的謊言,野心就無限地膨脹起來。”
博希蒙德呼口氣,冷冽的眼珠轉了轉,“我忍着痛苦到現在,就是希望能看到你後死去,我要用盡最後的力氣告訴你——我不需要什麼廉價的盟約,和你自以爲是的施捨,你永遠控制約束不了我,高文。”
高文的眼睛看着瀕死的博希蒙德,和其他兩具地板上的死屍,心中突然溢出了陣悲哀,沒錯他使用了陰謀害了對方,一位和自己鬥爭了一輩子的人物,於是他接下來的惋惜倒是充滿了真誠,“你要是能隨着我去奧克蘇斯河那該有多好。”
輕輕聲響,博希蒙德咧開嘴笑起來,掙扎着把頭顱仰起,靠在後面石壁上,“沒錯,我也是如此想,馬上的奧克蘇斯河也好,將來殺回阿普利亞也罷,本來可以有許多瑰麗的戰爭冒險和榮耀的,就像昔日的安條克、阿克蘇那樣......但都不再可能了......這是我的抉擇,也將是你的缺憾......”而後他的腳尖對着斷腕上滾落在地的指環,那象徵着他對阿普利亞、卡拉布里亞的宣稱權力,“取走它,別讓我和君士坦絲的孩子湮沒無聞,你這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看着那染血的嵌着紅寶石的指環,高文輕輕說句,“再會了,博希蒙德。”
“再會,我先去火獄裡......等着你。”說完這句話,博希蒙德的嘴巴微張,眼珠好像凝結住了,死亡的慘白和灰色自他的皮膚各處浮起來,擁抱着他終結的生命,好像惡魔的呢喃。
整個密室和甬道都死寂下來,偶爾有火把的呼扇聲。
當一名侍衛取下那指環,交到皇帝手裡後,高文輕聲說道,“把安條克君侯的屍體收斂好,下葬到阿拉漢修道院墓地裡去,讓隱修士彼得我的兄長在那裡伴隨好了。”而後高文將指環套在手指上,轉過身去,一步一步有些遲緩地走出了這個充滿着死亡氣息的密室。